把事情的情況原原本本地一說,周平看着向福利問他的想法。
向福利大概是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要被寄留,聽到這些話,明顯愣了一下,然後一個一個地看過去,那眼神很是複雜:失望、痛苦、驚詫……最後見三人都沒說話,甚至三人的眼神都有些避讓着自己,他心頭的火氣一下子就起來了,叫道:“我就一個意見:我絕不留在這裏,我一定要完成自己參加革命的理想。爲此,哪怕犧牲在長征的路上,我也毫無怨言。”
我們怕的就是你這種想法:帶傷走水草地,十有八九得犧牲在路上。
周平掃了眼張青山和周寶玉,見他倆都面色肅穆,眉頭微皺,卻不知道說什麽。他心頭歎了口氣,對向福利說:“福利同志,請你先冷靜一下……”
而一旁靜靜坐着的央金蘭澤,聽周平說情況的時候,一直低着頭,深怕别人看出她内心的喜悅:誰不希望情郎永遠留在身邊?她的内心深處一直擔憂着向福利的離開。現在聽見周平的話,自然明白三人是要勸解向福利留在這裏。等周平問向福利意見的時候,她微微擡頭,斜眼看向向福利,觀察中帶着期盼之意。可聽到向福利如此決絕的回答,她心頭很是失落,隻是出于藏族婦女對自己男人的服從的傳統思想,讓她想說而不敢說,隻能焦慮的等待。
“冷靜一下?”向福利面色漸漸流露出火氣,音量陡然大了起來,叫道:“你們都要把我丢下了,你還讓我冷靜?我告訴你們,我沒辦法冷靜。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我現在就一個意思:你們要是想把我寄留在這裏,可以,既然你們不願意帶着我,嫌棄我有傷,那我們就各走各的,這總行了吧?”
“閉嘴!”張青山見周平眉頭漸漸深粥,卻沒開口,就知道自己該跳出來當惡人了。低沉的呵斥了向福利一句後,看着向福利望過來的眼睛,沉聲道:“不管如何,你先聽聽老周要說什麽。”
“隊長,你們都要抛棄我了,還讓我……”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張青山身上那種指揮員的氣勢,還是因爲張青山的名聲,又或者是向福利對張青山的敬重或害怕,反正,在張青山虎視眈眈之下,向福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張了張嘴,眼睛漸漸紅了,低下頭,隻是身上那種不服氣的意思,十分明顯。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向福利這種甯死也不願意被寄留,非要進水草地的态度,爲此都要傷心失望的哭了,讓周平不忍,也讓他沒了聲。
“福利同志,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不好受,我們心裏也不好受,但……”
要不說人的名樹的影,很多時候,名氣這個看不見抓不着的東西,卻能決定很多事。
向福利顯然不怕周平:張青山呵斥他一句,他心頭哪怕不服氣,也隻得乖乖閉嘴,可周平話都還沒說完,他就猛地擡起頭,怒視周平,眼睛裏已經有了淚光,卻依然直起脖子叫道:“既然都不好受,就非得把我抛下?”
周平看到怒視過來的向福利,又急又氣的都要哭了,他張了張嘴,沒有回答。
平時看你能說會道,做事沉穩,怎麽到了關鍵時刻就心軟了呢?張青山有些不滿的掃了眼周平,心頭琢磨着:這個時候,可萬萬不是講究個人人情,更不是心軟之時,而是生死存亡的考慮,該心狠就得心狠。
既然你不行,那就隻能是我上!
“福利同志,現在時間緊迫,情況危急,搞不好會連累洛桑及其族人,所以,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等向福利的目光看過來,張青山平靜的說:“争吵并不能解決問題,咱們都理智些,一條一條的分析判斷,才能看出具體的問題。首先,中央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情況,你所在的連隊在出發時給你詳細說了嗎?”
果不其然,向福利見張青山面無表情的說話,渾身流露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讓他不敢跟張青山硬頂,隻得點頭。
“既然你了解,那你就應該知道,在長征的路上,水草地時最危險的地段。中央紅軍中有多少優秀同志,都永遠留在了水草地裏。對吧?”
向福利咬咬牙,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隻是看着張青山。
張青山看了他一眼,見他這幅态度,就不管不顧的繼續說:“其次,根據中央紅軍的通報,犧牲在水草地的同志中,傷員占了大多數……”說到這兒,張青山本想點破大家心知肚明的‘累贅’二字,可想想,這麽說不僅體現自己的不成熟,而且過于殘忍,隻得硬生生地忍了下來,委婉的說:“說白了吧,好人進水草地都是九死一生,更何況是傷員?這點,你同意嗎?”
向福利足足看了張青山五秒,可張青山卻絲毫不躲閃的瞪大眼睛跟他對視,也許是張青山身上的氣勢更足,讓向福利不得不咬牙點點頭,卻下意識的不服氣的争辯道:“可他們中還是有很多傷員成功走出了水草地,勝利的完成了長征。”
“那是因爲他們人多,相互幫組的能力大,可我們就四人……”張青山差點就直說累贅的意思了,但還是硬生生地止住,轉而說起了别的理由:“如果再過一段時間,你的傷好點,最少得等你的傷口愈合,我們一起走還沒什麽。但問題是現在我們必須得馬上出發,你的傷口卻還沒有愈合,這要進入水草地,傷口感染發炎的幾率太高,到時候,我們一沒有醫生,二沒有藥品,你覺得你還能走出去嗎?難道你希望我們擡着你的屍體走出去?”
這話可比剛才那些更爲露骨,聽的向福利望着張青山楞了足足三秒才回過神來,卻揚起手重重地拍向受傷的右大腿……
央金蘭澤見張青山三人意志堅定的非要勸說向福利留下來,心頭是越聽越開心。猛地看到向福利負氣的拍向右大腿的傷口,顯然是極爲痛恨自己此時的傷勢,她極爲心疼。直接阻止是來不及了,她幹脆一把撲到了向福利的有大腿上,意思極爲明顯:我擔心你的傷勢在這大力一拍之下會變得更重,可我也知道你心裏的怒火,更明白你此時的痛恨之所,所以,你要有氣,就對我發吧,我心甘情願——這就是善良的姑娘爲了愛,可以舍棄一切的最直接的體現。
這一下,向福利的巴掌是無論如何也拍不下去了。但他的腦子裏此時被怒火與痛苦沾滿,也就沒在意什麽男女有别,就這麽愣愣地看着央金蘭澤。
央金蘭澤緊閉着眼,咬着牙,等待着後背傳來的疼痛。可稍稍等了一下,沒感覺到疼痛,她疑惑的擡頭看向向福利,見向福利舉着右手,愣愣地看過來,她心頭很是慌亂,趕緊扭頭看向張青山,聲音都在顫抖的問道:“青山大哥,我可以帶着藥品跟你們一起去水草地,保證能把福利照顧好,不會讓他傷勢複發……您看可以嗎?”
爲愛犧牲自己的生命,其實這在一時沖動之下并不是多麽難辦。可要是爲愛戰勝自己的恐懼,轉變自己的期盼和固定的想法,而隻爲了心愛之人的願望,這才是愛的偉大之處:爲了心愛之人,可以舍棄一切,包括自己的恐懼——要知道,水草地在本地人的心目中就是魔鬼區域,打死都不能進去的。甚至,他們就算是追殺敵人,可隻要敵人一進入水草地,他們就會直接放棄,因爲這在他們看來,敵人是死定了,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可如今,央金蘭澤爲了向福利的願望,毅然舍棄掉希望他留下來的願望,抛下熟悉的環境,放棄自己的地位和優渥得生活,轉而願意生死陪同,讓在場的人無不感動。
感動歸感動,但事情不能這麽做:你倆留在這裏好好享受愛情不好嗎?非要跟我們進水草地去經曆九死一生,這就滿意了?
如果說剛才向福利的态度和話語讓張青山還有些不忍心,有些愧疚,那麽,央金蘭澤的态度卻反而堅定了他必須把向福利寄留在此地的決定:你倆越是如此,我就更不能同意了。搞不好就得多搭一條人命進去,這不是造孽嗎?
“格桑花,你走進過水草地?”
央金蘭澤搖頭。
“那你有把握能讓向福利同志一路上都不傷勢複發?”
央金蘭澤直接低頭,一小會兒後才擡頭說:“水草地裏的情況很複雜,我沒辦法保證,我隻能保證,我一定會用我所有的力氣幫助福利……”說到這兒,她大膽的扭過頭去看着向福利,面色陡然聖潔起來,那眼神,深情極了:“哪怕是死,我也會死在你前面。”
對于這等突然而深情告白,向福利顯然很不适應,臉色刷地一下就紅了,嘴巴微張,全身緊繃。可他還是被深深地感動着,并沒有躲避央金蘭澤的目光,而是與之對望,心情卻複雜極了。
張青山也不忍心打破他倆的幸福對視,卻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之時,稍稍等了一小會兒後,咳嗽了兩聲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