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青山點點頭,正要說點安慰他的話,再委婉的詢問一下自己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可萬萬沒想到,洛桑是真拿他當兄弟了,說話一點都沒客氣……事實上,直爽之人,一旦拿對方當兄弟,說話做事往往都很直接,哪怕是做不到的事,他也會直接說明。
“我的族人過的很苦,還請幫幫他們。”
張青山鄭重的點點頭,看着對方的眼睛,語氣十分堅定的說:“洛桑兄弟,隻要我們能幫得上的地方,你隻管說。”
“我記得你先前對我說過,你會建造城牆,我沒記錯吧?”
“對!”
“那你會不會修房子?”
“會!”張青山來興趣了,雙眸隐隐流露出期待之光。
“那能不能請你教我的族人修房子?”說完,也許是怕張青山拒絕,畢竟,在這個時代,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是準則,水泥漿之類的手藝,都是各家吃飯的本事,誰會大方的教所有人?他趕緊補充道:“當然,我知道你們遲早會離開這裏,我不耽誤你們的時間,隻要……這樣吧,你演練幾遍,再把必要的一些配比比例說給他們聽就行了。而且,隻要你能教他們,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隻要我有的。”
“洛桑,我們是兄弟,你要這麽說就見外了。你放心,我一定盡我所能的教會他們。”
洛桑眼睛有些紅了,仔細的盯着張青山的眼睛,久久後,突然給了張青山一個擁抱,輕聲道:“謝謝!”
張青山輕拍了幾下他的背,笑道:“咱們兄弟間,不說謝。”
“好!”洛桑也笑着大聲應答了一下,放開張青山,轉身對一直站在七、八米外的大管家和三個年輕人招了下手。四人趕緊小跑着過來後,離洛桑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各個都低着頭,微微躬身,絕絕對對地體現出了農奴制度下的體制森嚴。
洛桑叫了聲大管家。大管家趕緊向前走兩小步,躬着身體,擡頭看向洛桑,等待着。
洛桑這才對張青山介紹道:“這是我的大管家達旺,會說一點漢話,就讓他給你當翻譯,再爲你介紹一下具體情況……你要有什麽事,都可以跟他說。”
說完,他扭頭用漢語對大管家達旺說:“這是我的兄弟張青山,他的話就是我的話,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任何人敢于違背,按規矩辦。”
“小人達旺見過張大人,見過兩位大人。”達旺對張青山更爲恭敬的跪拜……張青山剛要上前制止他這種跪拜行禮,卻被洛桑一把攔住,讓張青山有些驚愕的看向洛桑,洛桑卻微微一笑,道:“青山兄弟,實在是抱歉,我實在是太累了,要去休息一下,就先不陪你了。晚上咱們再好好一起喝一杯。”
又對周平和周寶玉含笑點點頭,走人。
看着洛桑的背影,再看看達旺那恭敬的神色,想想洛桑剛才的突然阻攔,張青山突然明白洛桑的意思:在洛桑的眼裏,張青山等四人是他的朋友和客人,而達旺等人則是他的奴仆——如果不是因爲需要達旺來輔助張青山辦這事,恐怕,到現在都不會給張青山介紹達旺的存在,沒見後面那三個小夥子連被介紹的資格都沒有麽?所以,從等級上說,他的朋友和他都屬于貴族層面,而他的奴仆就是低賤的奴仆,怎麽可能平等相處?那不是打他洛桑的臉面麽?
同時,他也明白,洛桑對族人好,指的是整體性的,絕對不是指個人,因爲這是出于外部環境和統治地位的需要。但個人的權威和階層的等級,必須要維護,否則,他的統治地位和威嚴何在何存?
想明白這些,這一刻,張青山首次感覺到了等級森嚴的殘酷,如同一座大山一樣,壓的他心裏發寒,老半天沒回過神來。
達旺等人顯然已經習慣于這種等級森嚴的統治,這不,見張青山發愣,他們别說委婉的提醒一下,就連看都不敢看,反而是腰更彎了,頭更低了,就更别說擡頭了。
倒是周寶玉有些看不過眼,輕輕地拉了拉張青山的衣袖。見張青山茫然的扭頭看來,周寶玉對達旺四人努了努嘴,張青山這才回過神來。
“達旺先生……你這是作什麽?快起來!快起來!”
張青山剛稱呼對方爲先生,就明顯看出達旺渾身一哆嗦,竟然吓的一把跪在地上,邊磕頭邊緊張的說着“張大人饒命,饒命”,弄的張青山有些尴尬,不習慣于對方如此行爲,趕緊過去要扶起他。
要知道,達旺可是洛桑的大管家,在這個小部族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卻因爲一個十分普通的稱呼就被吓成這樣,而且還是在洛桑不在場的情況下,真真的展現出了‘體制森嚴’四個字的威力。
但讓張青山萬萬沒想到的是,這種‘威嚴’還沒有展現到極緻。
他走過去想扶他起來,可手都還沒碰到跪在那兒,雙手平放在地上的達旺,卻見達旺急忙向後退,驚恐的連頭都不敢台,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這種奴仆對于貴族階層根深蒂固的畏懼,讓張青山眉頭一皺,卻沒有再逼迫對方。倒是身後的周寶玉嘀咕了一句“這怕的也太過了點吧?”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一瞬間,張青山心裏陡然亮堂起來:不錯,這種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确實讓下階層的人打心眼裏畏懼,從那三位跪在地上連話都不敢說的人身上就能看出。但眼前這位達旺卻是個例外,他可一直是洛桑的大管家,是洛桑心腹中的心腹,别說洛桑不在場,就是在場也不應該對自己三人畏懼成這樣——在張青山看來,他這種極度畏懼的表現是在有些過頭,都有些丢洛桑的面子了。
那麽,就隻能有一種解釋:他在演戲。
而他這樣做,或者說洛桑派他來這麽表演的目的,表面上看是對貴族(洛桑認爲張青山是兄弟,自然也要算在貴族圈子内)的敬畏,也是洛桑對張青山的尊重。可深入點的意思就是:洛桑看重張青山這個朋友,也感激紅軍,但他的身份地位決定了他不是那種‘開明紳士’,說白了,他不可能和紅軍完全走到一起。那麽,他派達旺這麽表演的意思就明顯了:大家隻以私交論,别提紅軍那些打土豪分田地的政策。通俗點說,這就是一種委婉的提醒與警告。
明白了這些,張青山再看向跪在地上的達旺,心裏就有些惱怒了。尋思着:既然你這麽愛表演,上杆子的來表達那種意思。那行,今兒老子就當一回老爺,也讓你這大管家好好伺候伺候。
“達旺,還有你們三個,都給我起來。我有話問你們。”
“多謝張大人。”
見達旺爬起來後,微微躬着身,頭也半低着,如同一隻等待命令的忠犬一般,站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張青山的心裏越發不舒服了,背着手,裝出一副老爺派頭,說話聲也低沉了些:“達旺,洛桑兄弟要我教他的族人如何修房子,而他們三個被選派出來,肯定修房子方面有一定的了解。你問問他們,都了解多少?”
“回張大人的話,以前中央紅軍幫我們修建房子的時候,族中有些人跟着學了一些,而他們三個是族人中學的最好的……”說到這兒,他微微擡頭看了眼張青山,又趕緊低頭小聲道:“張大人,其實,主人讓他們三個跟您學藝,主要是想……是想。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還是勞駕您移貴步跟我去看看,相信您一看便知道了。”
要不說印象很重要!人的心裏一旦對某些事物産生懷疑,那麽,對于對方的任何話就會本能産生懷疑,進而分析。
這不,達旺說的合情合理,沒有什麽毛病可挑剔,但在張青山聽來,卻一舉肯定了達旺先前是在故意表演來傳達那種意思的:你這大管家真要如先前那般對貴族階層的人敬畏如虎,那麽,主人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哪來的膽量來補充?
想是這麽想,但答應的事情還得做。再說,張青山對于達旺吞吞吐吐,卻又表達不出來的東西也産生了些好奇。
“帶我去看看。”
很快,就來到一處牛羊成群之地,在羊圈旁邊,有一個十分陳舊破爛的小蔵包。因爲蔵包周圍堆積半米厚的一層牛羊馬糞,因爲昨夜下大雨的關系,這些糞便外層看起來黏糊糊地,不僅惡心,而且很厚,就連周寶玉這樣窮苦百姓出生,又四處當叫花子的人,對于這樣的生活環境,都忍不住皺起了深深地眉頭。
而那三個跟随在周寶玉身後的學徒,對于這樣的環境雖然沒怎麽在意,卻紛紛用不屑或冷漠的目光看着跪在藏胞外那四人,可見地位在什麽地方都存在。
但達旺帶張青山三人來此的主要目的,還就跟這蔵包外的那圈厚厚地牛羊馬糞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