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停頓了一下,見大家都直起身看過來,他繼續解釋道:“大家摸摸河水,感受一下河水的冰涼程度,再擡頭感受一下這風吹的有多冷,我們就能想象得到,現在我們是能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可洗完後,大家十有八九都得感冒發燒,偏偏我們身邊别說醫生,連個治療感冒發燒的藥都沒有。那麽,一旦感冒發燒,接下來的路還走不走……所以,同志們,不是我張青山不近人情,而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所以,大家也别恨我,還是盡早洗漱一下,抓緊休息。”
見同志們的高興勁一下子就沒了,雖然很聽話的紛紛穿上衣服,可人人面露不爽之色,孫志平趕緊大聲補充道:“同志們,隊長說的在理,大家執行就是了。不過,大家要是真覺得身上發臭,還是可以用水适當的擦洗一下身體,但不能脫衣服。而且,先說好了,必須得先生起一堆火,以便于大家擦完身體後,馬上穿着衣服到火堆邊烤火。要不然,真的感冒發燒了,可就麻煩了。”
這話立馬就得到了大家的響應,很多人連臉都不洗了,直接回到岸上,把沿途收集到的幹牛、羊糞拿出來,生火……雖然不能直接洗澡,但考慮到張青山剛才說的情況,誰都知道該怎麽辦。現在,能擦洗一下身體,總比繼續讓身上臭滿汗味來的舒坦吧?
張青山用河水擦拭了一下身體,感覺清爽多了,扭幹洗臉帕,站直,感受一下河風,順便掃了眼河對岸,卻猛地感覺到哪兒不對勁,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河岸,好像覺得找到不對勁的根子了,卻又說不出個具體。再看看河對岸……
來來回回掃了三遍身後的河岸和河對岸,總算是弄清楚問題出在哪兒了:身後的河岸(河的右岸)地勢相對于河對岸要低的一些。從張青山現在的位置看,右岸是往上十來米是一個斜度爲五、六度的坡度,他站起來,目光所及處全是一馬平川,甚至看到了視力所及的地平線。可河的左岸,卻是一個土坎,高的地方有兩米多,最低的地方也有一米左右,而從他現在的位置上,僅僅隻能看到土坎。
哪怕是面臨相同的環境,換成一般老百姓,根本就不會在意這點算不上事的小問題。可在張青山眼裏,這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要是我們在右岸紮營,深夜要是有相同數量的敵人潛伏着接近到三四十米的地方,突然沖過來的話,恐怕還不等大家跑到河對岸,就損失大半了,最終可能導緻全軍覆沒。但要是我們把營地放在左岸,相對來說,我們最少能保證,敵人從右岸攻擊營地的話,他們至少得先趟過這條河,如此,我們不僅能有充足的時間做出反應,還能保證敵人趟過這條河的時候,得付出一定的代價,甚至剩下的敵人根本就不敢再從對面進攻。而且,從地理位置上說,左岸比右岸高一些,不僅有利于觀察,還能有利于射擊和掩護。如此,最少能保證左岸對右岸的優勢。至于敵人從左岸的另一邊發起攻擊的話,我們至少可以事先把主要的防守精力放在這一面。
想到這兒,張青山不由得用目光仔細尋找,可找了半天也沒見到哨兵。還以爲是僞裝服起了作用,張青山心頭欣喜之餘,不得不開口詢問負責安排偵查放哨的孫志平:“老孫,我們的哨兵放在哪兒了?”
孫志平聽的就是一怔,旋即一拍額頭:“哎呀!怪我,怪我。一見到小河,我這心裏一激動,居然忘記安排這個了……老張,回頭我對你檢讨,現在,我馬上去安排。”
“算了,我們還是别打攪他們。這麽多天了,同志們難得高興一回,就讓他們多高興一下……你洗好了嗎?”
“好了。”
“那行,我們倆到河對岸抽根煙去?”
來到河對岸,眼前是一馬平川,在遠處,估計最少有二十多裏路的地方,才出現了幾座凸起點。再回頭看看右岸來時的路,立馬就有登高望遠之感——事實上最高處也就高個兩三米,可在這大平原上,目光所及,一馬平川,這種登高望遠之感悠然而生。
都是軍人,看問題也都是習慣性的從軍人的角度出發。孫志平來回看了一遍後,砸吧一下嘴,道:“看來,今晚我們得在這邊紮營。”
“我叫你到這兒來,就是想到了這個問題。”
随後,兩人也不說話,席地而坐,就這麽抽着煙,靜靜地看着河水裏嬉鬧的同志們——有些事,隻要提醒一下就夠了,都知道該怎麽辦,說的太仔細,反而會傷了和氣。比如說,孫志平的職責之一就是負責營地安全,要是張青山說他現在該把警戒的重點放在左邊,如何如何安排部署,就算孫志平在怎麽大度,心頭也會不快。反倒是等孫志平安排部署完,張青山巡視一遍的時候,指出哪兒不足,哪兒需要加強,反而讓人容易接受,這不僅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本事。軍人,就服比自己本事大的人。
一根煙就要抽完的時候,孫志平用手指把煙頭往河水裏一彈,平靜的說:“老張,我剛才仔細想了下,你覺得我們要是分出小部分人到右岸去,可以不?”
張青山不解的扭頭注釋着他。
“主要是我覺得,如此一來,敵人無論是從左岸還是右岸對我們發起沖鋒,另一邊的人都會起到接應的作用。這樣的話,最少能保證不會出現全軍覆沒。”
這個時候,就是展現個人能力的機會,況且,軍人談論部署時,都會比較直接的說出來——讨論的是公事,大家拍桌子争論都很正常,私下裏大家還是好朋友好兄弟,反倒是在公事上搞太多的彎彎繞繞,注定會弄巧成拙,好事都有可能變成壞事。所以,張青山毫不客氣的搖頭指出:“這樣就等于分兵把守,絕不可取。”
見孫志平看過來,張青山繼續解釋道:“一來,我們的人數本來就少,要是集中兵力跟來犯之敵拼一下,還有勝利的希望,可要是一分兵,哪怕對方來的人比我們少,攻擊我們其中一點,我們都得吃大虧;二來,要是敵人同時攻擊兩邊,我們兩邊的營地不僅不會出現互爲犄角之事,甚至可能會互爲累贅。基于這兩點,我覺得分兵紮營不可取。”
孫志平低頭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抽出根煙,繼續看着河水中嬉鬧的場面。
倒是張青山有些奇怪他的沉默:從這幾天接觸來看,你平時也是個爽快人,今兒怎麽變成個悶葫蘆了呢?
“老孫,你今天怎麽這麽沉默,有事?”
孫志平掃了眼張青山,又看向遠方,點點頭,語氣中帶着幾分沉重:“我在擔心後面的路該怎麽走。”
“有什麽可擔心的,生也好,死也好,隻要自己盡力就成了。”說着,張青山向後一倒,順手扯了跟野草,放進嘴裏,一點一點地嚼着。
孫志平看他這副樣子,再想想他的話,臉上總算是露出幾分笑容:“說的也是,不管怎麽說,就算是死,也浪費掉敵人一顆子彈,算是爲革命盡了份心力。”
一聽這話,張青山看了他一眼,卻不好再說什麽,隻是心裏琢磨着:老孫今兒是怎麽了?神經兮兮地,有點怪。
事實上,孫志平也沒什麽大事,隻是覺得這一路走來,太過順利,連周寶玉嘴裏的那些馬匪的毛都沒見到一根,讓他老有一種下一刻就得面臨暴風雨般打擊的擔憂。說白了,這就是人的性格和經曆的不同決定了大家在面對問題時,各自的心态大不同。孫志平時刻都有不自信的危機感,而張青山則到哪都是盡力就好、生死看天的灑脫狀态。從這點上說,哪怕孫志平比張青山大幾歲,卻沒有張青山成熟穩重。
吃過晚飯,張青山命令大家轉移到左岸,對于右岸留下的火堆也不弄滅。
孫志平倒不是有什麽第六感,隻是個性使然,太過平安順暢讓他老覺得要出事,卻又說不定什麽時候到底會出什麽事——這還不如立馬就出事,最少,還能跟敵人殺個痛快,免得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的受罪。所以,别人能休息,可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幹脆找到正在喂馬的周寶玉,讓他把先前的經曆再仔細講一遍,尤其是他被馬匪連續搶劫的事,重點細說。
他的個性就決定了他聽完後不僅沒有安心,反而更擔憂了,幹脆找到正趴在一處相對低矮的地方抽煙的張青山。
等他把自己擔心的事一說,張青山就笑了。一開始還有興趣陪着他一同思考,漸漸地,張青山就對談話失去了興趣——關鍵是孫志平跟個怨婦似的,擔心這擔心那的,又對任何問題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還愛鑽牛角尖。最終,弄的張青山心頭漸漸升起了火氣,也懶得跟他進行讨論:雖說你擔心大家的安危是好事,可是,你老是這麽擔心也不是個事,影響也不好。長期如此,肯定會攪的大家都不得安甯,與其如此,還不如讓想辦法讓你安心,免得今夜不能好好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