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蘆怎麽能死?雖說他侮辱了周天子,引得諸侯憤怒,卻畢竟是一代蜀王,這也就是在現如今,如果是三晉未分、田氏未起的前時,貴族就是在戰場上被敵方捉住,也是要受到優待的,就算國破家亡,随便走到哪個國家,也是上賓。這次不是秦國因仇恨滅蜀,而是代天子讨伐,自然要遵循周禮,蜀王既降,那就沒有殺他的道理,君上就沒打過這個主意,這次讓國夫人來到蜀國,就是要以寬柔手段盡收蜀人之心,又怎麽可能傷害他們曾經的王呢?所以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如果不殺蜀王,該如何安排他?留在蜀國是萬萬不成的,帶他去秦國形同囚禁,還會引起蜀國舊臣不滿,實在有些麻煩。”
跳蚤眼睛一亮:“殺又不能殺,帶走又不能帶走,那怎麽辦?秦國有這麽多大臣,還我夫君這樣的天才,一定想出了更好的法子吧?”
“你與李敵大哥一般都沒有看出其中奧妙,禽滑西和範伯就不同了,還有老秦滿朝文武,至少有八成有了計較,隻不過大家都不會言明,要把這份聰明留給君上、國夫人......”
白棟微微一笑:“若是我沒有猜錯,國夫人定會代君上下令,不但不會殺杜蘆,還會爲他留下一塊生存之地,封他個蜀中男、蜀中子什麽的。當然這子爵男爵的封号還得你父皇來下。這個地方不會距離新都很近,卻會與巴國苴國做鄰居......”
“夫君是說......皇室與秦國這樣做,就不怕虧欠了巴國麽?”
跳蚤目光一動,她雖然不喜政事。卻畢竟是個聰明的女子,白棟話說到這種程度如何還不明白?想到政事如此肮髒,心中頓時有些不齒,又有些同情巴國苴國;苴國也就罷了,原本就是蜀國‘分封’的國家。後來蜀苴交惡最多就是狗咬狗,可巴國卻不同,這個國家一向親近華夏,周王室蒙難的時候,諸侯都不肯親近,倒是巴國還會遣使來朝,現在皇室所穿的蜀繡還有不少是巴國晉獻的呢。
“如今的皇室、當年的周王室虧欠過多少諸侯、又被多少諸侯虧欠,這筆賬誰也算不清;至于老秦就更不用擔心虧欠誰了,巴蜀之地原本富饒肥沃,得天之慶。卻偏偏分成了巴、蜀、苴三國,常年相互征戰、害了多少無辜的黎民?老秦若盡得巴蜀之地,則爲雙赢,老秦固然有了更廣闊的後方和巴蜀糧倉,巴蜀之民也得富足,隻要不虧欠于民,虧欠些巴國的貴族又算得了什麽?這就是行大善而不顧小惡的道理了。”
白棟微微一笑:“巴國畢竟是周天子分封的國家,若是秦國對巴國直接用兵,那就是出師無名,是不義之舉。可若是杜蘆被驅逐出了新都。他要招攬舊部去襲取巴苴兩國,那便不是秦國的錯了,秦國隻要在适當的時機出兵巴苴幫助他們複國便好,到時候巴苴兩國感激涕零。一定要将國土獻于秦國,難道君上還能不要麽?到時秦國收取巴蜀就成了有名有義,天下人都要誇贊。”
跳蚤瞪了他一眼:“算計來算計去,越聽越是卑鄙無恥。”
“所以咱們家就讓我一個人來算計好了,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你們萬萬不可沾染,以後你父皇再要你吹枕邊風。直接讓他來找我!”
這件事姬扁做得很不好,如今的華夏需要的是一個名分上的皇帝、老秦需要的則是一個聽話的皇帝,這不是他和嬴渠梁要做曹操,而是時代需要曹操,姬扁若不老實就算他想護都是護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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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戎異來得很快,這位久離馬背的塞外兒女走出栎陽宮時就仿佛離開鐵籠的快樂小鳥兒,說什麽都不肯做車,非要堅持騎馬不可。看到國夫人一身輕甲袍帶飛揚的馳騁于馬上,那些随駕護持的秦宮高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的乖乖,國夫人要是一頭栽下馬去,随便磕破到一些,咱們的屁股還不得開花啊?還好自小生長在馬背上的蔔戎異沒讓人失望,她的馬術居然比普通騎士還要精湛,一路奔馳在狹窄的山路上,陣陣銀鈴般笑聲在空中回蕩,倒是讓那些提心吊膽的衛士松了口氣。
國夫人做了多年,蔔戎異并非不懂貴族禮儀,也知道以她的身份就該乖乖坐在車裏,除了是經過棧道那種不得不下車行走的險路,其實時間都應該保持國夫人的雍容和神秘感,可她就是忍不住,一想到嬴渠梁對她說過的話就心頭暖暖的,有着壓抑不住的興奮。
“細君,這次南下收取蜀國是你的最大機會,你出身義渠,雖爲我秦國夫人,滿場文武卻未必個個心服,至少菌改章蝺那些老臣子就對你有所保留,寡人不服氣,憑什麽寡人的妻子就勝不過公父的妻子呢?寡人現在都是西帝了......”
就算骊姜是自己敬愛的母親,嬴渠梁也還是希望妻子能夠超越她,現在有很多臣子已經在歌頌嬴渠梁,說他偉業超拔乃祖,可他還是期待妻子能夠成爲比母親更偉大的國夫人,這将是一段傳奇,而他與蔔戎異就是這段傳奇的男女主角,怎麽可以被白棟那小子超越了去?
沒當想到嬴渠梁對自己說的話,蔔戎異就會開心地在馬背上扭動腰肢唱起義渠人的歌謠‘跑馬的少年你等一等,你的花朵兒在追趕,讓我跳上你的馬背啊,我們一起去迎接太陽’秦國的明天就是太陽,嬴渠梁就是她心中的跑馬少女,無論這個少年做了西帝還是東帝,永遠也還是當初那個在義渠偷走了她一顆芳心的少年。
這種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了潛水關。新都被破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失去了後方支援的蜀軍除了投降就是餓死,因此隻能選擇前者,可是這能叫做勝利麽?在短短一個月的戰鬥中,十萬秦軍死傷過了四萬,潛江水現在還是紅的,而且水中還有些巨鼈大鳌遲遲不肯離去,它們比剛來到這裏時至少肥胖了一倍!
勝利的秦軍沒有高歌慶祝,很多戰士的眼睛還是紅的,孫賓來迎接蔔戎異的時候眼睛裏居然還有着淚水。面對數萬秦國亡靈,蔔戎異竟然不知該說什麽,最後還是孫賓以她的名義當衆宣讀了白棟特意送來的飛書;陣亡将士的英靈将會被送入‘人民英雄紀念碑’,傷者将會得到最好的照顧和優待,他們的家屬盡皆可免三年的賦稅和傜役。孫賓帶領的可不是白棟的西域私軍,由蔔戎異來安撫這些士兵是最好不過的,也最合嬴渠梁力挺妻子的心意。
蔔戎異幾乎是逃離了這座死亡之城,因爲這個地方會讓她想到草原上連綿的烽火和那些有理由甚至是無理由的無邊殺戮,一直到過了梓潼心情才算回複,卻再也沒心情唱起義渠人的歌謠了。
在新都城外十裏處的竹吟亭,蔔戎異見到了笑吟吟的白棟和站在白棟身後目光閃爍的杜蘆。白棟沖着她深深一躬:“國夫人一路安好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