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潛水城外的秦軍傷兵營中,秦越人帶了十幾名親傳弟子和營中醫師,正在仔細檢查傷員的創口,有時還會親自爲傷兵換藥。南鄭如今歸了秦國,又有公輸馬和墨牛爲運輸之具,秦軍的補給完全不成問題,士兵們不僅可以得到足夠的藥物治療,還可以每隔兩日換上新的傷布,營中每日都有民夫打掃衛生三次,一率用具傷布都必須要高溫消毒,這都是白棟定下的規矩,如今秦國的傷兵待遇是最好的。
正如白棟所言,潛水一戰拼得不是陰謀陽謀,也不是比拼龐涓孫賓這樣的兵家天才,而是拼實力。硬實力自然是弓弩之盛、士氣可用,軟實力則是飯食夠不夠精緻、士兵的業餘文化生活是否豐富、在戰場上受了傷的将士是否能夠享受到最好的待遇和最細心的照料?
這将是一場可怕的消耗戰,在消耗蜀國兵力的同時也在消耗者老秦人的意志。當高喊着‘赳赳老秦複我河山,血不流幹死不旋踵’的秦國勇士像飛蛾撲火一般不停投入潛水城這台絞肉機時,老秦人的意志還能堅持多久呢?如果早于蜀軍崩潰,那一定不是将士們的錯,而是爲将者的錯誤,是他這個戰略制定者和孫賓這個戰術執行者的錯誤。
“忍着些,很快就好了......”
這場戰鬥已經進行了半月有餘,秦軍每日都要在這座潛水關前付出上千人的傷亡,潛水已經被染紅了百裏江面,每日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江面的顔色居然是黑色的;兵家是最冷酷的人群,可就連孫賓這個無論傷亡多少人也不會影響他晃動胸前羽扇的兵者也開始皺眉了,這幾日他的飯量每天都在減少。那把就算進入冬天也不肯丢棄的羽扇早就不知被他扔到了哪裏去,秦觀是個溫潤如玉的年輕人,哪怕在戰場上也不會丢棄禮儀,可他這幾日已經開始學會了罵娘。
甚至就連秦越人也變得脾氣暴躁起來。因爲每天進入傷兵營的士兵比出去的多了十倍,就這樣每天出去的士兵還有許多是直接被埋在了異鄉之地,他已經發了十幾封書信給白棟,幾乎是咆哮着對白棟說這種殘酷的戰鬥必須要停止,因爲這不是戰鬥。這是送人命、是屠殺!白棟一封信都沒有回複,因爲秦越人沒有說錯,這場戰役就算放在戰國時期也太過殘忍了,可無論如何殘酷、沒有道德、甚至是違背人性,卻必須要繼續打下去,因爲秦國和華夏需要。
面對這場前所未有的殘酷戰鬥,傷兵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哪怕白棟和孫賓做了無數這個時代無法想象的工作,如果不是有着這樣一個柔美的聲音、如果不是有着這樣一張美麗的面龐,恐怕傷兵們睜開眼後就會精神崩潰。恐慌和厭戰情緒會從這裏蔓延到整個軍營,就像那些快要瘋狂的蜀國守軍一樣從城上跳下來摔死,或者被自己的軍法隊砍下腦袋。
草兒穿了一身淺色布裳,頭發在後腦處高高挽起,露出颀長的玉頸,彎腰蹲在一名傷兵身旁,輕輕爲他拆換着沙布,那名士兵癡癡地望着草兒,一時心神激蕩,隻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與蜀人大戰一場。受得傷越多越好,如此就能每天都見到這位美麗的少女了。
足足忙碌了兩個多時辰,草兒才從傷病營離開,輕輕撐起一把油紙傘。望了眼跟在她身旁的幾名白家高手,低聲道:“攻城戰還沒結束麽?”
“回小姐,戰事正酣。”
“這一次攻城戰已經打了三天三夜了罷?走吧,帶我去戰場看看,怎麽說我也是《大秦時報》的戰地記者,必須用筆記下這場血戰。讓讀者們看到戰争有多麽殘酷,也讓天下人都知道和平該有多麽重要。”
“可是小姐曾經向家主承諾過,這次到軍營‘采訪’隻會在軍營中走訪,在傷兵營也就罷了,戰場卻是萬萬去不得的,太危險,咱們兄弟幾個若不阻止,隻怕會被家主懲罰。”這幾名白家高手都是屹石村出來的白家族人,更是桑娃子和跳蚤親手訓練出的高手,草兒自從迷上了做戰地記者,他們便一路跟随保護,既有上下之别,也有父兄之義,聽說草兒要去戰場,立即果斷拒絕。甚至還有些埋怨白棟,怎麽可以如此放任大小姐胡來呢?就不該讓她來到蜀川!
“你們不去,我一個人去!哥哥曾經答應過我,他會支持我做任何喜歡做的事情,做一個‘自由、獨立’的女子,我做了《大秦時報》的戰地記者,就連哥哥也沒有阻止,你們敢阻止我?”
草兒大怒,轉身就要上馬,卻被一名白家高手挽住了缰繩:“小姐,如今家主不在,咱們幾個從屹石村來的人就如你的兄長一般,若是一定要去,還請小姐稍等,等我去向孫将軍請一百盾士保護小姐,方可去戰場‘采訪’,另外小姐還要答應我們,必須要在潛水城五裏之外,隻可遠觀、不可靠近戰場邊緣,否則就算家主責罵、小姐怪罪,我等也堅決不從。”
“我答應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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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兒看出來了,那個笑呵呵叫她‘小草’的孫大哥其實最近的心情也很不好,他開心的時候愛喝白家茗茶、愛握着那把鵝毛扇在胸前搖啊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拼命吃東西,簡直無法想像,這樣瘦的一個人竟然可以吃下一整條羊腿,而且還說吃了個八成飽。
羊腿被切成一片片送上來,上面還抹了又香又甜的饴糖,透過層層甲士環繞被送到草兒面前;可草兒卻實在吃不下,潛水城方向飄來的血腥氣引人欲嘔,哪裏還有半點食欲?
這已經是第三次攻城了,而且已經持續了三天三夜,除了孫賓特意留下的後備力量,每一個基礎連隊都參加了這場殘酷的攻城戰;在臨水面崖的潛水城前,就算孫賓這樣的兵家天才也隻能靠戰士的血肉去堆,拼士氣、拼裝備、拼公輸家和墨家設計的攻城器械,卻唯獨沒有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從容。
孫賓最終還是不同意草兒冒險,雙方‘談判’的最終結果還是由他将草兒時刻帶在身旁,這個高地距離戰場足足有五裏,就算最強力的弩箭也無法射及,另外還要在五百全甲盾士的保護之中,不過就算從這個距離望去,戰争的殘酷仍舊是一覽無餘。
從戰鬥開始的那一刻起,潛水城便再也無法看到陽光,秦蜀兩國遮天蔽日的弓弩猶如彤雲密布,在恐怖的箭雨中,秦軍将士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犧牲,可就算這樣,糾糾老秦的戰歌卻無時無刻不在戰場響起,戰鬥已經簡化到沖上去、爬上城頭,然後在敵人刺穿自己胸膛的同時斬下對方的首級,城頭變成了屍山血海、城下積屍七尺,護城河早就便成了幽冥血河,哪怕連接了潛江活水,血色也不見絲毫變淡,這根本不是戰争,而是純粹的消耗,而且消耗的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每一個人命的背後,或許都有容顔俏麗的懷春少女、懷抱嬰兒的妻子和白發蒼蒼的娘親......
草兒已經沒勇氣看下去了,她輕輕握起拳頭,忽然對哥哥參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質疑,還記得在屹石村的時候,幾乎每個晚上哥哥都會将她攬在懷中,爲她講述無數個美麗的童話故事,故事中總是充滿了陽光和溫暖。如今草兒長大了,甚至成爲了鼎鼎大名的‘山魯姐姐’,可爲什麽随着年齡增長,那些美麗的童話卻要離她遠去了呢?因爲她總是會懷疑這些童話故事都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