桁先一聲令下,便有十六名親兵自兩旁上前數步,取背後大旗揮舞,片片祥雲霧藹自旗面上不住揮出,頃刻間幻化成一座青玉作底,琉璃爲瓦,四柱盤龍,彩鳳雕欄的高台,又有白玉長階生成,一路延伸至吟風面前高台正中,早有親兵以祥雲化成諸天升平寶椅,椅背以三柱青金爲梁,正是三品仙座的标志
桁先首先在仙座上坐定,于他側下方又幻出一個仙座,以紫風精銅爲背梁,卻是個四品仙座
吟風此時神識盡複,仙界的規矩自然曉得,于是拾級而上,立在桁先面前,卻不肯就座,道:“罪臣謝過桁先将軍可是即使罪臣重返仙界,再錄仙藉,這座位卻也不是罪臣能夠坐得的,還請桁先将軍換過!”
桁先笑了笑,道:“這張椅子,巡界使卻是大可坐得等巡界使重返仙界,定然會委以重用,我帶來的這張椅子,到時候隻怕還不夠巡界使坐的本将軍素來謹慎小心,既然敢帶下來這四品仙椅,當然是有十分把握,且是有天君提點過的不然的話,以吾區區一個三品将軍,如何敢私授四品仙位?”
吟風未再推辭,在四品仙椅上端然坐了,然而他面上并無多少喜色,又問道:“吟風不過一介下仙,何敢勞動桁先将軍仙駕?不知将軍此次下界,還有何貴幹?是否有用得上吟風之處?吟風不才,輪回百世後,于這人間界也多少略知一二,可以略盡綿力”
桁先望着吟風,笑得有些奇異,道:“不瞞你說,本将軍此番帶兵下界,主要就是爲了幫助巡界使了卻百世塵緣”
吟風大吃一驚,他可是知道要令仙将天兵在人間現身,需要付出何等代價,别說區區一個五品仙,就是二品巡天真君下界輪回,也用不着這許多仙将天兵護衛,何況是獨自鎮守一天的三品将軍領軍?怕是隻有一品天君,抑或隻有四大超品天君方能有此等待遇然而無論天君還是大天君,又怎可能被貶下界?
吟風當即起身道:“桁先将軍說笑了!吟風何德何能,敢勞将軍仙駕?”
桁先搖了搖頭,道:“本将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所費多少,想必巡界使也是清楚的老實說,本将軍也想不明白助巡界使飛長中,何以需要天兵下界不過大羅天君既然頒下令來,想必自有深意我等仙品不夠,不能上體天機,也是正常的,巡界使倒不必驚慌言歸正傳,巡界使百世輪回已滿,卻遲遲未能飛升,塵世間必是有些阻礙,可否詳細道來,看本将軍是否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話已至此,吟風心下多少有些明白了桁先品秩遠過吟風,卻是如此客氣,想必就是因爲大羅天君這道仙令要調仙将天兵下界,必是要知會仙帝的而桁先乃是三品仙将,下界的又是三千天兵,更需仙帝首肯,方可成行所以推測起來,更應是仙帝授意,大羅天君代傳帝命,方會有桁先與三千天兵的下界若是如此,受到仙帝如此垂青,那麽吟風回歸仙界後仙品當不止于四品想來是因爲這個緣故,桁先才會對吟風如此客氣
既然桁先已經如是說了,吟風便也不再客氣,略一沉吟,便道:“千年前罪臣受貶下界的緣由,桁先将軍想必是清楚的現在卻是有個麻煩,還望将軍相助顧清即是青石所化,今世修行也是一路平坦,目前已修得七瓣蓮開的地步然而在此之後,她修煉多日,卻怎都過不了最後一關我尚未經曆天雷劫火,還是肉體凡胎,看不透仙蓮不攏的緣由桁先将軍乃是真身下界,不受此間凡塵蒙蔽,應可看得明白究竟是何原因使得她最後一關不得圓滿”
桁先奇道:“巡界使玉胎仙雲測算天機,精準奇妙,本将軍在仙界亦是久有所聞,怎會測不準區區一塊青石的格局?”
吟風苦笑道:“不瞞将軍,于這人世間事,我是屢測不準,不知是否是身在局中的緣故現在我早就不再運使玉胎仙雲妄測天機了,即使測了,也多半無用”
桁先吃了一驚,道:“你居然也測不準天機,這卻是爲何?玉胎仙雲豈同尋常仙法,又怎會有身在局中這類限制?”
吟風搖頭歎道:“具體情由,我神通有限,實是不知”
桁先目運神芒,向吟風看去,片刻後始有凝重之色,點頭道:“巡界使仙法高強,本将軍早有聞名,今日見了,卻是更有精進如此仙術仍測不準這世間之事,内中必有原因,看來輕忽不得也罷,即是如此,我等便當以穩重爲先本将軍先行看看那塊青石”
吟風點了點頭,也不起身,袍袖一拂,飛來石即從遠飛近,穩穩停落在雲藹高台之上高台自行擴張數倍,将若大個飛來石輕輕托住桁先與吟風的仙座則自行升起,略高于飛來石頂便即停穩,不高不低,剛好能讓桁先與吟風可以俯視依舊在死關中的顧清,而桁先又比吟風高了一線高台擴張、仙椅升空,實際上桁先或吟風即未下令,也沒動念,純是自行爲之,又恰到好處,實是深具靈性
仙将天兵下凡,于細微處見手筆,随便一台兩椅,便将人間不知多少法寶比了下去
桁先端然坐定,體内仙力暗轉,雙目中噴出數尺長的明黃天火,目力逐層穿破包裹着顧清的氤氲紫氣,直指本源道心在桁先眼中,此時的顧清就是一方浮空旋轉的青石,石心中有一朵七瓣紫蓮,蓮周天火熊熊,不住炙煉着紫蓮然而蓮心中似有道無形力量,周而複始,徘徊不去,不斷撐開蓮瓣,不使合攏,更不令紫蓮複合成金丹
桁先乃是仙軀神眼,不受這世間拘束,一望之下心中已有些明白,當下笑道:“這方頑石,看來于此間倒還有些牽絆未了不過這是小事,就讓本将軍爲她除了這點俗緣,免得誤了巡界使飛升”
吟風聽得顧清飛升在望,心下大喜,當下施禮道:“如此有勞将軍了!”
桁先笑道:“舉手之勞,好說,好說!”
客套完畢,桁先左手掐個仙訣,凝神運力,忽然大喝一聲“咄”!這一聲喝,直将百裏天穹震得裂痕處處,天裂處不斷漏下玉明天火,而蒼穹下昆侖震動,宛若地已裂,天将開!
桁先雙目天火噴出丈許遠近,仙力勃發,顧清上空立時多出朵七色彩雲來,雲中降下金雨無數,悉數融入氤氲紫氣之中于是青石石心處天火驟得仙力之助,登時燒得熊熊烈烈!
七瓣紫蓮震顫不已,苦撐多日之後,終耐不住兇猛天火,緩緩收攏蓮瓣
在桁先、吟風及三千天兵之前,氤氲紫氣洶湧顫動,直擴至十丈方圓,忽然自紫氣中升起座七層玲珑寶塔,又自塔中噴出千朵蓮花,洋洋灑灑,紛落如雨,瞬息間便令桁先與一衆天兵看得目瞪口呆!
氤氲紫氣忽然收盡,現出了端然盤坐、五心向天的顧清來她雙目徐開,淩煙塵、蹈虛空,長身而起,抖一抖身上青衫,彈落俗緣無數,然後頂心中一道青氣油然而生,直沖淩宵,于九天處化成千朵丈許大小青蓮,方緩緩化雲散去
至此,顧清終修至紫蓮化盡、金丹渾圓的至境,百世塵緣,行将了結!
桁先好不容易将郁結在胸中的一口仙氣噴将出來,歎道:“好一塊仙石!看來她仙藉品秩,當不在你我之下再過得一會,天劫來時,便該有天女鋪路、瑞鶴來迎了”
顧清雙眼淡然如水,環顧一周,已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塵往事,盡上心頭待看到桁先、吟風與三千天兵時,顧清若有所思,然而轉眼之間她便似明白了什麽,又變成昔日那恍若與天地一體的淡漠
一如她初上西玄之時
在這百世輪回行将功德圓滿之際,吟風本該是滿心歡喜,然而不知爲何,他面上并無分毫喜色,反而略皺劍眉,眉宇間隐現憂色
桁先也有些愕然,仰首望天,再看看顧清,如此周而複始地看了三四遍,面色越來越是古怪本來昆侖之上層雲密布,登天台正上方雲層已初顯赤紅,這是天劫将至,劫火初生之相然而随着顧清氣質轉化,空中的劫雲竟爾漸漸散了!
桁先仙軀神眼,早看出顧清本相青石之中,一顆金丹正不住幻化成一尊玲珑寶塔,再化成千朵蓮花灑落,複又歸爲一顆金丹這正是極高仙品的征兆,按理說早該羽化飛升,怎地反而劫雲都不見了?桁先心中暗暗有些尴尬,未曾想初次下界,未及立威,就遇上了這等棘手之事,讓他這個三品仙将如何下得了台?
桁先凝定心神,仙力運轉,神目再次向顧清掃了過去,要找出她不得飛升的關鍵這麽一望之下,桁先果然有所發現,于是喝道:“原來如此!你那點俗緣仍是未了,自然不得飛升”
桁先這麽一喝,顧清雙眸中的淡漠化開少許,望向桁先,問道:“這位是……”
吟風道:“這位乃是仙界太明玉完天撫境将軍桁先”
顧清略施一禮,依是淡淡地道:“原來是桁先将軍,顧清方才失禮了”
依仙界規矩,顧清不管顯化何等異象、将來能獲幾等仙位,此刻都仍屬未入仙藉的凡身她這樣隻是略施薄禮,桁先面色登時就有些不太好看,不過他念及顧清本是靈石脫胎而成,不懂仙界規矩也屬正常,也就強忍着沒有發作,隻是道:“本将軍率本部三千天兵下界,多留一刻,便是多耗費許多因此事不宜遲,本将軍就先助你了結未盡俗緣,速速飛升,回歸仙界、重列仙班,方是正事”
顧清問道:“未知桁先将軍準備如何助我了結俗緣呢?”
“此事實也簡單!”桁先一抖掌中镏金钺,道:“本将軍此次下界,特意推來了太明玉完天鎮天至寶玉羅丹丘钺本将軍已經察知,牽扯你不得飛升之人身具九幽之力,很是有些麻煩,隻可惜修煉時日尚短,眼下倒還不成氣候,難與我等上仙相提并論你隻消将他的名字說與我聽,本将軍即可令他灰飛煙滅!”
顧清淡然一笑,道:“即是我的俗緣,那還是我自行解決,不敢有勞将軍”
桁先先是一怔,随後面色一沉,道:“這是什麽話!本将軍與三千天兵在下界多呆一刻,仙界也會消耗不菲,豈能因你一個就在此多有逗留,真是不知輕重!速将他名字報來,本将軍辦完這趟差事,也好早回太明玉完天去”
顧清仍是搖了搖頭,淡道:“塵世有句俗話,叫解鈴還需系鈴人,所以還是不要勞動将軍大駕爲是”
桁先默然不語,雙目天火又熊熊而起,眉心處更是亮起一道火線,向外噴吐出明黃色的天火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顧清,仙力如潮,不住掃過她的身體、神識,探尋着過往未來
顧清方自功行圓滿,未經天劫,仍是肉體凡胎,天火沐身,實是痛苦難當但她坦然受之,即不隐瞞,也不抵抗
吟風雙眉緊鎖,忽然道:“罪臣知曉那人是誰,此人姓紀名若塵,身懷九幽之火,刻下應仍在這世間”
這一刹那,顧清與桁先的目光皆落在吟風身上顧清目光雖如初見時的淡漠,然而吟風卻覺似是兩道火流落在自己身上,灼得心頭嗤嗤作響吟風心中一顫,然而心中隐隐然已有預見,是以仍沉定自如,并不理會顧清
桁先赤紅的雙眉漸漸鎖起,眉心火線中天火更是噴得火生一尺,語聲中已顯威嚴:“巡界使大人,本将軍當然知曉那人姓甚名誰,還需你提醒嗎?巡界使鎮守四境已久,豈會連這點關節都不知道?隻有她自己報出紀若塵名号來,方可憑藉這點俗緣發動仙法那紀若塵是否在人間,也不重要,無論他在哪一界,本将軍玉羅丹丘钺所發欲界不滅雷,都可将他即刻化爲灰燼這其中關節,巡界使都該知曉的,卻仍如此說,可是明着在欺本将軍無知嗎?!還是巡界使以爲,你等二人羽化飛升、重列仙班後品階大進,可不将本将軍以及大羅天君放在眼裏了?!”
吟風歎了口氣,桁先所說關節,他如何不知,隻是藉了萬一的希望而已
他望向顧清,歎道:“桁先将軍所言,你也都聽到了塵緣百世,不過春夢一場,如今你靈識盡複,前世今生,也該當如水流花謝,盡複東流百世輪回,便隻在今朝圓滿了,将他的名字告訴桁先将軍,這已不再是你我之事,而是牽涉甚廣的大事認真說起來,我這已是一百零一世的輪回,卻已過了當日下界時的罪罰,重返仙界後尚不知有何結果,會牽累到幾位神仙所以眼下實不宜再多生波折”
顧清望向吟風,眼中淡漠消去,終于道:“我已負過他一回,不願再負他一次,所以這個名字我是不會說的你且先回仙界”
“那你怎麽辦!”吟風霍然站起,雙眉倒豎!
顧清從容道:“我本就是一方頑石,從未入過仙藉待了卻這段塵緣,或許百十年後,再重行飛升”
“一派胡言!”不待吟風開口,桁先便怒斥道:“你當仙界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現在本将軍就與你明言,你今日牽挂塵緣,不肯羽化飛升,即是頭等大罪,還敢妄想百十年後重新飛升?這等大罪認真論罰,即使你在人間躲着,每隔十年,也會有天雷轟頂,總要将你化爲飛灰,連冥府陰土也不得去,才算完結!隻是本将軍素來留有一線生機,念你成型不易,又受了百世輪回劫難,隻消你現在将他的名字說出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