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此時,諸真人方才看清,這一大片的白不是什麽光,而是慘淡蒼火火并不炙熱,甚而還有些陰冷,然而卻令雲霓、忘塵、太隐等大能之士心中暗生戒懼以他們的眼光,卻看不盡穿這突降的天火,自要先退避一下,以靜觀其變事有反常,能令他們也看不穿的詭異天火,即使是這些真人,也不願貿然出手
這片火雲自雲中而生,不管威力如何,雲端上激戰不休的蘇姀、吟風與紀若塵隻當什麽都沒看到
雲層之下,諸真人或已停手罷鬥,或是默契地将戰圈平移千丈,離開了那片火雲覆蓋的範圍隻有那些激戰中的弟子賓客一無所覺,依舊在舍生忘死地鬥個不休
火雲漸行漸快,到後來便迅如疾風山下不知何處驟然響起一聲銳利哨音,真刺得人骨節發酸,說不出的難聽道德宗爲首道人聽得哨音,面色一變,大聲呼喝,指揮同門且戰且退,一路潰逃,直到數十裏外才算穩住陣腳這麽突然一逃,便有名弟子防護不善,不小心被青墟宮射出一枝寒鐵青玉箭穿胸而過!
見道德宗突然敗退,青墟宮諸弟子多是有些錯愕不解,賓客中卻已有不少歡呼起來有人飛在高處,正在縱聲高呼,忽覺得眼前有些過于亮了,擡頭望時,才愕然發現大片火雲已在自己頭頂!
“什麽玩意,故弄玄虛!”他罵了句,手中三尺混天黃絹向蒼火兜去,想要将這火包起壓滅這幅黃絹擅發火收火,也是修道界小有名氣的一件法寶,正是尋常火焰的克星
哪知黃絹入蒼炎,竟就此無聲無息地消融,連半點灰燼都未曾留下那人未及從震驚中醒來,便已被蒼炎淹沒!
青墟宮門人及衆賓客此時才知道害怕,亂呼聲中,空中出現數十道電光火迹,衆人各憑法寶,四下亂竄百來人中,隻有十餘名道行最高、見機明白的及時逃到火雲之外,另有近百人躲進青墟宮護宮大陣之内,二十來個道行最淺的則未能逃脫,不及發一聲喊,便已被越落越快的火雲裹了進去
最後百丈,火雲幾乎是瞬息而下,無聲無息地覆蓋在整個青墟宮護宮大陣之上青墟宮上那道明晃晃、金燦燦的光穹上,登時被漫漫蒼炎淹沒這些慘白火炎雖有些涼意,然而粘性極重,一觸到光穹便牢牢粘住,貼緊了猛燒光穹就如暴風雪夜中一座單薄草屋,根本撐不住驟至的厚重雪層,幾乎是傾刻間就轟然坍塌!
蝕穿光穹後,片片零落蒼炎繼續落下,青墟宮大片大片或清幽、或華美的宮室殿堂轟然倒塌,多少奇花異樹、名獸珍禽,皆就此化灰而去那些躲在殿中的青墟門人,本以爲太平無事,誰知大禍當空而下,大多目瞪口呆,呆呆立着,隻能眼睜睜看着蒼炎落在頭上,再沒過眼簾……
沒有慘叫,沒有哭喊,甚至沒有柱斷磚落的聲音,便在這奇異的寂靜中,已有千年傳承的青墟宮,化成了一片廢墟瓦礫寥寥一二棟宮殿僥幸逃過一劫,在這瓦礫場中,顯得極是乍眼
大明宮上,姬冰仙面色蒼白如紙,大汗淋漓,直透重衣她緩緩自空中落下,着地時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她掙紮着站定,進了偏殿,吱嘎聲中,兩扇熟銅殿門極緩慢地合攏廣場上數萬妖卒,此刻人人虛弱之極,東倒西歪,小半已魂遊地府,還能坐得的,不過二三成而已
千裏之外,青城峰頂那片蒼炎火雲,便是姬冰仙集數萬妖卒之力,傾力一擊之作她道心境界雖高,然而畢竟限于年紀,道行火候仍是差了些,強行運使如此強力陣法的結果,便是她純淨如冰的道心已處處裂痕,若不能及時處理,怕是今生道果,就此毀了
這千鈞一擊,本來說好用的是三萬妖卒,然而衆人走後,姬冰仙自又給加了兩萬人如此一來,蒼炎火雲的确是威力大增,毀去青墟千年宮室之時,卻幾乎把她自己也給毀了
黑沉沉的偏殿中,開始漫延起淡淡的血腥氣,濃濃的鮮血,一滴滴自姬冰仙晶瑩透明的肌膚下滲了出來她卻全然不與理會,隻依宗内傳承秘法,一點點收束着已碎裂成無數片的道心不破不立,如她能過得此關,道心便可再進一境如是過不了,便當立刻轉世輪回去了
然而臨入死關之前,她卻不是一無牽挂
“上一次又輸了給他,賭注卻是欠下了說起來,這個身子已該是他的了,嗯,如果我這一關過不了,便算他運氣不好罷了唉,真想不到,臨去前還要欠這樣一筆債,若是走了,也不得心安……不過我如此還他,勉強說得過去……”
姬冰仙雙目緩緩垂落,眼角鼻端處流下數道細細血線
青城峰頂,萬籁俱寂諸人早已停手,呆呆地望着已成瓦礫場的千年青墟,許多人還未能想明白發生了什麽蒼炎火雲威力絕大,遠非看上去的那般尋常柔弱道德宗太隐真人等是知曉蒼炎來曆的,卻未曾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威力智慧如太隐真人,已隐隐感到不妙:“怎會有這般大威力?難道,冰仙她……”
青墟一方,虛玄、虛罔面色鐵青,望着青墟舊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們道行深湛,甚至在道德宗幾位真人之上,自然知曉蒼炎的威力,可是人力豈能抗天,他們就是知道了,也無法可想,更不能以一已之力硬撼蒼炎火雲,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千年青墟毀于已手
自安祿山起兵之初,濟天下便緻力于集普通修士之力,或于兩軍對陣之際破城殺敵,或傾千萬之力,一擊而殺修爲深湛之士至今夜天降蒼炎火雲,始爲大成這實爲逆天之道,過往數千年,也無人深研過那些道行深湛之人,誰又會研究這個,若是研究有成,豈不是授千百弱小之人以鎖鏈,将自己牢牢縛起嗎?而那千千萬萬普通修士,心向往之的,隻是如何提升已身道行,好爲後世輪回積下點東西就算有人想到這一節,等他們道行深湛了,卻又不願研究這些了
以濟天下某日酒後胡言所雲,稱這便叫做屁股指揮腦袋道德宗多是雅人高士,這話粗俗不堪,他們聽後不以爲然,也就一笑緻之龍象、白虎二天君,以及紀若塵、蘇姀之類的妖魔外道,倒是聽得頗有所悟
其實此道着實不難,隻要知道要做些什麽,如何去做已是細枝末節濟天下其實對修道、陣法一竅不能,他隻是提了想法,具體實施,自然有道德宗門人弟子一一執行這當中道理,便如飛升之人留下一把鋒銳仙劍,上附仙法若幹,威力絕大在任何門派那裏,此劍當然都是鎮山之寶,關鍵時刻懾敵斬妖,不在話下其實仙劍也不是不能用來鋤地切菜,隻是沒人會這樣做,甚至想也無人去想而憶
蒼炎火雲與吟風當日傳給虛天的仙陣實有異曲同工之妙,皆是破陣之用不過吟風所傳仙陣精妙無倫,依天時地勢人氣時時變化,破陣如抽絲剝繭,百名修士即可運使,将道德宗真人主持的西玄無崖陣也險些給破了蒼炎火雲集數萬妖卒之生機,就是倚仗着威力絕大,硬砸橫沖,蠻橫破陣而已實談不上有何精妙變化
破陣好比拆屋,吟風派來的是數名手藝出衆的石工木匠,弄不好會将每根椽子都拆得完好無損濟天下使喚的卻是十來膘肥體壯的蠻夫,執大鐵椎,上來不由分說的就是一堆亂砸若隻論拆屋之速,自然是莽夫們幹得更快
虛玄饒是城府至深,放眼望去,已将僥幸逃出生天的青墟門人都收在眼底,隻是他粗略一估人數,也禁不住眼前一黑祖宗靈位、傳承法器典藉,其實都不重要,毀了也就毀了,典藉可以重傷,山門可以重建,可是死傷大半的二代三代弟子,如何能活得轉來?才是青墟精華所在
青墟宮一毀,虛玄已将蒼炎火雲的出處猜出了七八分,心下禁不住恨道:“好一個道德宗!好一個紫陽真人!原來你們興兵反叛,還伏着這麽個後招!我怎就……怎就沒想到!”
蒼炎火雲來處毫不出奇,無非是列個陣法,集陣中人之力發個道法罷了别說青墟這等傳承千年的大門派,即算是二三流的小門派,也能弄出三個五個陣法來然而陣中放個十人八人容易,放個百十來人便不容易了放在以前,若是讓虛玄極盡想象之能事,也不過在陣中集結數千生人又有誰能夠做到耗盡六萬**半生機,隻爲放一個道法?
天淵之别,隻在手筆大小而已
濟天下這手可說是絕到了極處,就是提前讓虛玄知道了,隻消你拿不出六萬人來對耗,青墟宮也是必毀
虛罔涵養較虛玄差了一籌,長眉飛動,雙唇越來越薄,放眼四顧,便要動手殺人他正尋找對手之際,沈伯陽忽然在他面前閃現,此刻他氣質又變,帶着絲懶洋洋、毫不在乎的笑,道:“虛罔道長,你是在找我嗎?修道人當虛懷若谷,一切嗔癡,皆是虛罔,這該是你道号之意?動了殺心可不是好事!”
虛罔長眉飛揚,幾乎倒豎而起,寒聲道:“貧道方才手下留情三分,你可知曉?”
沈伯陽含笑道:“你方才對上的不過是我的血法身而已,這樣都隻能做到留情三分,現下站在你面前的是在下的天法身,你難道不該快逃?非要我天魔血隐四相法身盡出,才知死心嗎?”
虛罔心底忽微生警意,然而卻不知警自何來,他本也曾是性烈如火,沈伯陽說話狂妄,心中怒意難遏,森然道:“好狂妄的家夥,縱是你宗幾位真人在此,也不敢對貧道如此說話!”
沈伯陽又笑了笑,笑容真誠得不容一點置疑,道:“我修的是直行不忌之道,既然僥幸未死,那麽現下除了紫微、玉虛之外,我宗其餘所謂真人,倒還真不在話下隻是我欠了紫陽那老東西天大人情,不得不将這輩子賣給了他而已”
虛罔不再多言,揮劍直上,三尺青鋒泛起蒼蒼之氣,殺機中巍巍然而有古意沈伯陽雲淡風輕間,已将虛罔攻勢悉數接下,竟已分毫不落下風
這邊戰團再起,另一邊虛玄、忘塵與雲霓各隔百丈,鼎足而三,将太隐、顧守真、雲風與紫雲圍在當中雲霓頂心一縷灰氣扶搖直上,直沖雲宵,氣勢越來越盛,夜天茫茫雲氣,皆在她氣機牽引下緩緩旋動雲霓面若冰霜,她已動了真怒,再無保留,要在一擊之中定下生死
雲宵之上,吟風、蘇姀和紀若塵仍在激鬥,人人都顯得遊刃有餘蘇紀二個妖魔當然不會管青墟宮死活,吟風也從未将下方的戰況放在心上,隻是耐心纏鬥,一邊細細體悟紀若塵身周幽幽溟炎秘奧
虛玄此時想必已然知曉,青墟一脈其實在真仙心中并不如何重要,也不知感慨幾何
蒼炎火雲出時,看那茫不可抗的大勢,紀若塵似有所悟,攻勢停了一停就在蘇姀驟覺壓力大增時,紀若塵吐氣開聲,雙足淩空一頓,但聽一聲沉郁雷聲,整個人騰空而起!他升勢沉重之極,便似整個人身上綴滿山嶽峰巒一般,又似在一踏之間,整個天地都被他踏得沉了下去一般
紀若塵騰躍至吟風頭頂後,嘿的一聲喝,雙手倒握修羅,毫無花巧地向吟風頂心插下!
看着這勢挾濤濤天地之氣,似要将九州大地刺破的一插,蘇姀面色也不覺微變,身形略退,退出修羅一丈之外,隻是十指揮舞不停,将數以百記切金裂石的指風向吟風潑去
吟風面色驟然凝重,足下仙蓮飛旋如輪,載着他徐退一丈,剛好讓開了紀若塵的一插他雖是閃避,然掌中仙劍跳躍不定,就似與無形之敵死鬥不休一般戰至此時,吟風左手終于自袖中伸出,五指間不知何時套上鈴索,上面系着四隻小小銅鈴
紀若塵緩慢一擊落空,卻全無氣餒之色,他重重噴出一口濁氣,将修羅拔起,轉身踏步,雙手持矛,慢吞吞地一矛向吟風咽喉刺去!
修羅即出,但聽夜天中郁郁積雷一聲接一聲地炸起,修羅所過之處,留下一道幽深不見底的痕迹,周遭的風氣電火、雲岚霧藹,都如百川歸海般被烈隙吸了進去
吟風不住抖動左手四顆銅鈴,鈴音紛落如雨,灑遍千百裏名山大川,鈴音所至之處,千萬瑞獸珍禽,一起自夢中驚醒,紛紛引頸向天長鳴,齊齊應和!而一應兇物妖邪,則縮至巢穴深處,瑟瑟發抖
鈴聲攜千百瑞獸之氣,宛若有形有質,似雨般落在紀若塵身上鈴聲即起,修羅去勢頓緩鈴聲如雨,落在紀若塵身上時,激起朵朵湛藍火焰,如雨落深潭
紀若塵已對外物全無所覺,隻是專心緻志地運矛向前!若論心志堅凝如一,放眼世間,此刻能與他比肩者實已寥寥無幾
修羅緩行向前,吟風卻無法後退,若是一退,天地之氣将盡爲紀若塵所奪九幽之道,本就是掠取無忌他快速抖動銅鈴,鈴音至最急處,左手驟然探出,一把生生握住修羅矛鋒!
天地之間,鈴音忽歇、積雷亦止!
至寂至靜之時,修羅鋒芒處驟然爆發出一點耀目欲盲的光芒,刹那間将青城山照耀得有如白晝!
吟風掌中四顆銅鈴盡數碎裂,指間汩汩湧出鮮血,然而他身形卻端然不動紀若塵則倒飛百丈,悶哼一聲,自鼻中噴出兩團血霧隻是這血,卻是藍色!
由夜轉晝的刹那,雲霓已攀升至頂點的氣勢也不由得滞了一滞,她心中驚疑不定,暗忖除了那真仙吟風之外,這人世間,怎會還有人能夠發出如此至威至烈、撼動天地的一擊?在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