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中,緩緩行來一個青衣少女這樣陰冷潮濕的天氣,她卻衣着單薄,雖然持着油紙傘,但在這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卻遮擋不了太多,外裳早被雨霧浸透,透出些玲珑曲線如此寒冷天氣,她卻沒有絲毫瑟縮,腳步從容,一如行走在自家庭院般随意閑适,好似感覺不到寒意
雨霧中隐隐傳來砰砰的鑿木聲,少女便向着聲音來處行去,一間頗顯破落的客棧的輪廓在霧氣中漸漸清晰現出
少女不疾不徐地行着,每一步都落在鑿木聲的點上,如是,便與天地雨霧相合,徐行漸進,直至客店門口
透過半開大門,她看到院中茅草棚下,一個幹瘦中年男人正蹲在地上,手持錘鑿,在一塊木匾上刻字所謂木匾,其實也就是塊表面刨得稍微光滑整齊些的木牌罷了這人看裝束不象是個木匠,倒似是這家客店的掌櫃當世蜀中雖稱富裕,但升鬥小民謀生仍然艱難,這樣大小的客棧,最多雇得起一二名夥計廚師,掌櫃的往往得身兼跑堂廚師數職,在這裏自己刻塊匾也不算什麽
木匾上已刻了客棧兩字,前面卻是空白,看來這掌櫃的還未想好應該給客棧起個什麽名字
青衣少女甯定立在茅草棚外,安靜地看着掌櫃刻匾不過這男人苦思了半天,也想不出什麽響亮的名頭來,隻好站起,向少女苦笑道:“風水學得不精,連個名字都想不出來,倒是讓姑娘見笑了,唉!這下雨天的,姑娘是要住店呢,還是要打尖?這雨可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天又黑了,姑娘還是住一晚再上路,小店還有間上房,簡陋了些,可還算幹淨”
少女笑笑,道:“多謝掌櫃的青衣隻是看着這裏暖得令人歡喜,所以過來讨杯水喝,不住店,一會還要走路呢”
掌櫃将雙手在衣衫前襟上擦了擦,道:“這麽黑的天,你一個女孩兒家,怎好在荒野中亂走……”
他正在勸着時,掌櫃夫人已從正堂大門中擠了出來,瞪眼喝道:“老娘一會看不住,你就在這裏跟人勾勾搭搭!”
掌櫃驚得全身一抖,慌張道:“哪有此事!我去後廚燒湯,燒湯!”說罷張皇而走,他知道如此事情根本分說不清,上策莫過于溜之大吉
掌櫃遁走後,掌櫃夫人向他背影啐了一口,然後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圓睜的環眼眯了起來,心痛道:“看你這跟水一樣的女娃,怎麽澆成這個樣子!受了風寒怎麽辦?快進堂去喝碗熱湯,驅驅寒氣!來,萬财那殺胚别的手藝不行,一鍋湯,一籠包子是做得不錯的!”
掌櫃夫人看來平日呼喝掌櫃和夥計習慣了,再加上那比掌櫃的足足高了一頭,寬兩圍的偉岸身軀,舉手投足間自有股霸氣,不容違逆青衣剛想推辭,掌櫃夫**手一張,劈頭抓來,把她輕輕巧巧地硬拉入堂内,尋張桌子按她坐下
青衣舉目四顧,見飯堂格局頗爲局促,牆角一張桌子上伏着個光背道人,正酣聲大作從那撲面而來的酒氣可知,這道人醉得着實不淺
掌櫃夫人向後廚看了眼,咆哮道:“人都死哪去了!鍋裏現成的熱湯不會盛碗出來?”
掌櫃不見蹤影,隻打發小夥計端碗濃湯出來這碗湯湯色ru白,清香隐隐,湯中飄着的幾片菜葉也翠得喜人,一道好菜的色香味已具兩項,确是平凡處見功夫,等閑難得一見青衣雖已可不食人間煙火,可看了如此一碗湯,還是忍不住有些心動她素來率性而爲,便喝了個幹淨
掌櫃夫人見了,心中歡喜,努力放輕柔了聲音,道:“妹子,天也晚了,現下外面世道很亂,可是有不少壞人你這麽水靈的女娃,怎好在荒地裏亂走?要是不嫌這裏局促,就住一晚”
掌櫃夫人身材偉岸,一臉歲月滄桑,少說也有四十上下,這聲妹子卻叫得十分自然,不知是真親熱,還是另有别的心思
青衣認真地想了想,仍是搖了搖頭,起身告辭
掌櫃夫人知道留她不住,歎口氣,吩咐小夥計取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過來,用個包袱皮卷了,硬塞給青衣
青衣收了,便離店而去,悄然隐沒在煙雨之中
飯堂内忽然傳來咣當一聲大響,本是醉卧着的道人忽然站起身來,将面前桌子撞翻在地
“青衣!”他大叫一聲,閃電般沖出正堂,然後在綿綿雨絲中茫然站住
四野蒼蒼,風雨如晦,哪還有青衣那婷婷身影?
道人怔了片刻,忽然一咬牙,随便選了個方向,沖入雨霧之中
掌櫃夫人此時方奔出院外,吼聲如雷:“兀那雜毛,喝了老娘這許多壇酒,可還沒給酒錢哪!天下雜毛,難道都是白吃白喝的嗎!”
掌櫃夫人吼聲轟轟隆隆,向四面八方擴散出去,可哪見那道人蹤影?她剛咒罵一句,忽有一物自天外飛來,正好敲在她額頭上,登時将個身軀雄壯的掌櫃夫人砸翻在地掌櫃夫人好不容易爬起,剛要大罵,忽然看見地上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正是那道人挂在腰間之物她疼痛不滿立時飛到九天雲外,一把抓起玉佩,仔細看了又看,見象是塊值錢寶貝,這才笑逐顔開
掌櫃夫人一擡頭,忽見小夥計縮在門口,一雙眼睛滴溜溜地隻向着自己手中玉佩猛瞧,立時罵道:“小雜種瞧什麽瞧!你當你是什麽人,能有那麽好的運氣也撿塊玉嗎?别說是玉,就是塊石頭也沒見你撿塊來!還不快去後廚燒水,再慢手慢腳的,仔細你的皮!”
少年惟惟諾諾地去了,掌櫃夫人将玉仔細擦了幾遍,這才收入懷中,一步三搖地回了客店
青衣獨自在雨中漫行,渾然不知要向何處去她知道後面那個醉酒道人正在追來,還依稀記得那人道号虛無,似乎是青墟宮中人,道行還挺深湛,不知怎會醉倒在這麽間小小客店裏可她現在心中陰郁,一如這雨天,完全沒有心思與他搭話因此足下稍稍加快了幾步,便将兩人距離遠遠拉開
青衣此際氣息與周圍渾然一體,虛無完全追蹤不到她的氣息,又讓他如何追來
隻不過,青衣也不知自己該去哪裏
她不想遠離,也不想靠近青城,便隻有随心遊蕩雨絲淋在身上,也覺寒冷然她絲毫不想抵禦,用身體肌膚體會着這透徹肌膚、纏綿入骨的寒
行過一處樹林,青衣忽然聽到一陣隐約的抽泣,聲音幼細,似是個小女孩如此寒冷雨夜,在這荒效野外,怎會出現這麽個小女孩?青衣心中一動,即向聲音來處行去
林中一片空地上,跌着個女孩,雙手抱膝,将頭深深地埋在膝間,兩束長長的發辮早已淋透,垂落在地,和着泥漿糾結成一團她背心不住聳動,哭得正厲害,一邊抽泣一邊喃喃自語:“死了,都死了……好多死人,好多血……我不要再殺了,不要!别再逼我啊……舞華姐姐,你在哪裏……怎麽不來救我啊……我不要再殺了……”
青衣看出這女孩其實不過十四五年紀,不過生得身高腿長,看上去與成人無異女孩體内隐着一道極淩厲、極霸道的真元,即使以青衣的靈覺,體會到那真元的刹那,也覺有如被一根沾滿了鮮血的針給刺了記,隐隐有點不适這女孩小小年紀,即便是生來便覺醒了夙慧,也不該有如此雄渾狠厲的真元,實不知她修的是何種法門
這女孩所坐之處,方圓十丈内生機皆無地面上一堆一堆的炭堆,其實原本都是林中樹木,她在這裏坐地而哭,坐得久了,周圍樹木受她體内真元氣息侵染,竟然都化炭而枯!
青衣向前行了一步,足尖一入她十丈之内,立覺體内生機外洩,涓滴入海般向那女孩流去女孩立有察覺,猛然跳起,叫道:“誰在那裏!”
她躍起後竟就凝立半空,背後展開雙丈許寬、若隐若現的血色影翼,雙瞳轉成暗紅,向青衣望來
青衣略微動念,即凝住體内生機,不使外洩,任那女孩體内氣血如何牽引,都是無用青衣望向女孩,見她生得極是甜美,若非眉宇間仍有此許稚氣未脫,便不輸與張殷殷多少
青衣輕歎口氣,問道:“你修這門道法,需要殺很多人嗎?”
女孩兒猛然被勾起心事,面色蒼白之極,又有些泫然欲滴她猛然抹去眼角的淚水,尖聲叫道:“你是誰!我的事不要你管!”
那女孩頂心中忽然升起道細細血線,青衣心中微凜,動念間化成青絲的混沌鞭已現,繞身一周,将全身護住
女孩握拳,淩空一拳擊來!便有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在青衣的混沌鞭上一觸而退,有如一道血潮,越過了青衣,又向前滾滾而去
血潮與混沌鞭相觸之際,青衣身軀也微微一震她心中微覺訝異,這女孩道行之深,道法之厲,竟然遠出她原本意料,混沌鞭也未能盡數将血潮攔下
青衣身後百丈,忽有三道血氣沖霄而起,然後跨越百丈,向女孩飛來,自頂心處鑽入她體内這三道血氣中混雜着濃濃的靈氣,實是三個潛于林中的修士措不及防之下,被女孩一拳引發的血潮給煉化成了血氣還有一人修爲顯然要高得多,血潮又被青衣攔下大半,因此居然未死
他一邊飛遁,一邊叫道:“小女娃好狠的心腸!有本事留下名号,日後翟某自當登門拜訪!”
女孩冷笑一聲,也揚聲道:“好啊!我叫蘇蘇,你有本事盡管叫人來無憂谷找我好了如果一月不見人來,我自會登門拜訪,殺你滿門!”
那人本是扔句場面話而已,逃跑惟恐不及,哪敢還嘴,早落荒而去
蘇蘇啐了一口,道:“就這點本事膽色,也敢打本小姐主意?”
青衣輕輕一歎,道:“你又殺了三人,現在肯定很不舒服?”
蘇蘇剛出了口心頭惡氣,聽青衣提起,猛然醒悟,心中剛大叫了一聲不好,一道濃重粘稠的血腥氣便自體内猛然湧上,刹那之間,她就如整個都被浸在濃稠血水中般,口中鼻内,除了血氣,再無其它!
蘇蘇一時力氣盡失,自空中跌落她兩手勉強撐起身體,便撕心裂肺般嘔吐起來,可是嘔了半天,除了幾口清水外,什麽都沒吐出來天知道她已幾日沒吃沒喝了
青衣行到蘇蘇身邊,撫摸着她的頭發,柔聲道:“别去理會那些血氣,将它們放出來,放出後就會好過了”
蘇蘇用力搖了搖頭,道:“那怎麽行!道行會下去的……”一句話未說完,又用力嘔吐起來
她盡管修爲已至極高境界,可是此刻卻全身抽搐,嘔得痛苦之極可是不管如何痛苦,蘇蘇仍不忘全力鎖死體内翻湧血氣,一絲也不令外洩
青衣便不再勸,在蘇蘇背上輕拍一記,絲絲縷縷純淨水氣便滲入她體内各處,将狂湧血氣一一導引回歸各處玄竅
蘇蘇體内平複,擡頭望着青衣,訝道:“你好厲害!”
青衣笑了笑,握着蘇蘇的手,将她拉了起來,道:“道行再高,也有很多事辦不到呢,還不若什麽都不會,可以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活着就比如說你,再怎麽不願,還是會不停地殺人,何必定要修煉這種有傷天和的道法?”
蘇蘇眼中一暗,幽幽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我都躲到了這裏,還是會殺人……”
青衣知道,蘇蘇這門道法極是霸道,與人鬥法之際,對手隻消稍稍抵擋不住,便會被蘇蘇煉化成血氣,吸入體内她一個人躲在這荒野叢林中,便是不想與修士接觸,以免再多開殺戒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蘇蘇就是想躲,也還是有那**薰心的修士尾随而來,欲行不軌隻是這幾人不知自己盯上的可不是什麽柔弱孤身少女,實是該退避三舍的大殺神
青衣皺眉道:“既然如此,那就不練了”
蘇蘇搖頭,道:“不行!父親說了,道德宗三清真訣正大平和,實是正道修行的無上道典父親的天資分明更強,可是卻隻能和道德宗幾個老雜毛鬥個平手,就是吃虧在修行法門不如三清真訣上我若不修這龍虎太玄經,别說道德宗那些老雜毛,過兩年或許連紀若塵那小雜毛也殺不了呢!”
青衣先是一怔,又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那麽,你慢慢練”
蘇蘇呆呆立着,直到青衣即将行出視線之外,她忽然全身一顫,似乎受驚的貓咪,尖叫道:“等等我!”
不等青衣回答,蘇蘇已如一道青煙般沖到青衣身後,雙手一張,抱住青衣右臂,死也不肯放手了
面對如此蘇蘇,青衣居然頗有些不知是好
蘇蘇的身量其實與她差不多高,壓着她手臂的胸部更是出乎意料的豐盈柔勁,雖然年紀尚小,可已有天生尤物的模樣但就這麽個道行直追真人,法訣兇厲狠辣,身材傲人的蘇蘇,卻如隻小貓般,扭動着拼命想要藏進青衣懷裏去
青衣無奈,問道:“你跟着我作什麽?”
“不知道”
青衣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呢,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好了”
蘇蘇面色瞬間雪白,似乎想起了極恐怖的事,拼命搖頭:“不!我不回家,不回去!姐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好了”
看着蘇蘇驚成這個樣子,青衣心中憐意漸生可是她又明明知道這蘇蘇若是放到了江湖上去,絕對是個人見人怕的大殺神,此時感覺,倒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青衣雖然淡柔如水,可是當年她隻是一介青衣小妖之時,内心深處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