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傲立堂上,拒不下跪,重重地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兵敗而歸後,偌大的潼關隻剩下不到萬名殘軍雖然依據潼關之險,抗禦紀若塵三萬餘妖卒并非不可能,可是全軍上下早已膽寒,哪敢再戰?
哥舒翰一戰完敗,斷送了三十萬大軍,如若回到西京,朝中老對頭楊國忠、高力士必定不會放過自己,就算沒被安上别的罪名,單是指揮不當、作戰不力這兩條,怎麽都是個滅九族的大罪,若再有小人興風作lang,或許還會連累朝中友好因此一夜苦思,他怎都不敢就這樣逃回西京,立定心思要率軍固守潼關,能拖得一天就是一天
然而部将們卻不答應,他們也知道回到西京隻是死路一條,因此獻議投降哥舒翰一世英名,哪裏肯降?他仍覺得憑潼關之險,關中萬名殘軍足夠禦敵而衆将早私下商議過,知道即算守住潼關,待朝庭天使一到,衆人都得是個掉腦袋的下場見哥舒翰不肯降,衆将便一擁而上,将哥舒翰牢牢縛了,開關獻降便有了如今一幕
紀若塵閑适地坐在椅上,似是在閉目養神,對哥舒翰看都懶得多看一眼如玉童這等熟悉他的,從徐徐回落的真元氣息上便知紀若塵多半又神遊去了感應到紀若塵真元降至上清至仙境時仍不停止,而是非要再降一階方肯罷休,玉童也不禁暗自苦笑不論誰與紀若塵爲敵,感應到他的真元氣息,恐怕都會不由自主地輕敵,從而吃上一個大虧,靈覺越是敏銳,就越是吃虧
紀若塵既然不發話,大堂中登時顯得冷清起來濟天下何等人也,當然知道哥舒翰做出這麽一副甯死不屈的架勢來,多半還是爲了自擡身價而已否則的話,他早就該戰死沙場,決戰時何必要逃?
紀若塵左右之人哪個不是聰明絕頂,當然都明白哥舒翰這種小把戲不過明白歸明白,哥舒翰畢竟位高權重,身份特殊,門生部将遍天下,其中不乏一方守備大員,因此還是要陪着他将這出戲演下去以哥舒翰在唐軍中的地位威名,若肯歸降,再登高一呼,日後征戰,兵鋒所向,願降人數必定大大增加,從而事半而功倍
這便是這出戲的用處
眼見紀若塵懶得唱戲,姬冰仙、玉童等即沒興趣、也不适合來演這一出,濟天下沒奈何,隻得親自粉墨登場他咳嗽一聲,輕撫短須,悠然道:“哥舒将軍征戰西域二十餘載,殺得諸胡屍橫遍野、血流飄杵,爲我朝拓疆千裏,功苦功高,公道自在人心昨日一戰,我觀将軍運籌帷幄,指揮若定,不愧是本朝第一名将隻可惜士卒不力,緻有一敗,卻是非戰之罪”
哥舒翰本站得有些心下惶惶,聽濟天下如是說道,才略略放下心來他擡眼望去,見發話的不是紀若塵,又有幾分失望,猶豫着是否接過話頭,又怕失了自己身份好在濟天下顯然身份不低,除了紀若塵外,滿堂上就他一個坐着的再者哥舒翰也着實有些畏懼紀若塵,現在能夠在他面前站穩也需要不少勇氣哥舒翰到底是個能決斷的,稍稍遲疑便決定不能再錯失機會,否則紀若塵一怒之下,說不定立時就斬了自己
哥舒翰本不是個畏死之人,隻是人心善變,年紀又大了,既然當日陣上寒了膽,沒能率軍死戰到底,到了今日,便越來越不想死他先哼了一聲,自高身價,然後緩緩道:“我乃敗軍之将,何敢言勇?昨日之戰,我敗得心服口服不過将軍難免征戰死,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濟天下含笑而起,走到哥舒翰面前,親手松了綁縛,然後親熱地拉住他的手,開始口沫橫飛先是言道哥舒大人實是國之棟梁,但在朝中屢受奸相楊國忠排擠,又被閹人宦官節制,方有昨日之敗安祿山非爲謀反,實爲誅奸相、清君側而起兵,也等如爲哥舒翰出氣然後大贊哥舒大人德高望重,遠見卓識,必能明白其中關鍵就是一時想不明白也不要緊,如今已安排好車駕兵馬,護送哥舒翰前往洛陽,安大帥會親自向哥舒将軍分說明白
哥舒翰聽得十分舒服,濟天下等如是說讓他去向安祿山投降,可比向紀若塵這員先鋒投降體面多了,可謂給足了哥舒翰面子他也是個知情識趣的,當下與濟天下互道幾句客氣話、将場面交待明白,便下堂去了,隻等克日趕赴洛陽
如此打發了哥舒翰,紀若塵也十分滿意他與虛天生死一戰,體悟良多,此刻正是要凝神思索的時刻,哪有那閑情逸緻lang費在哥舒翰身上?此人用兵确有獨到之處,若沒有濟天下,或許紀若塵還肯花些功夫延攬此人可惜大戰未開時,哥舒翰便被濟天下克制得死死的,尤其是在修士的運用上,濟天下更是處處領先一着,最終毀了潼關大軍鬥志,方有其後大捷有了濟天下,便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哥舒翰了
濟天下此人智多而近妖,卻又貪财好色,膽小如鼠,說有才實有濟世之大才,論人品則時常令人默然無語回想數年之前,濟天下曾如是道:他本是混迹人世的神龍,沒想到卻被紀若塵給發現了一想起當日濟天下那副江湖騙子的嘴臉,再想起重歸人間後他諸般運籌布局的手段,紀若塵實有些不知該如何評價,一時間也覺頭痛
哥舒翰三兩下發落完畢,堂上諸将也就散了濟天下見此刻已無外人,便再獻下一步方略潼關關下一戰盡滅朝庭三十萬精銳,又占了潼關天險,此刻西京長安已是無兵可守,無險可依,已無需疾進,徐徐圖之便可而且還有擄獲的十幾萬降卒,要将其中三萬煉成妖卒也需要月餘時光依濟天下所獻方略,既然占了潼關,斷絕東都西京的聯絡,天下大勢便已底定,待準備萬全後再出兵西京,可保一戰而勝,那時候抓個把明皇、擒擒滿朝文武,又豈在話下?就算再生擒活捉一個楊玉環來爲紀大人侍個寝、暖個被,也不是什麽難事嘛
一提到捉拿楊玉環侍寝的好處,濟天下那是滿面紅光、口沫橫飛,堂上諸人表情各不相同紀若塵面色一動,若有所思孫果一臉木然,毫無反應玉童則是雙目亮如劍芒,盯着濟天下那張開合不定的嘴,恨不能将他舌頭切下來,喂一群狗姬冰仙似是想到了什麽,面上忽然泛起潮紅,旋又被冰色壓下,強作鎮定
濟天下獻策已畢,紀若塵便向後堂行去玉童連忙跟上,輕聲道:“主人,您昨日宰掉的那些修士,好像很有幾個挺有身份地位的家夥他們的親朋好友們知道了,定會前來尋仇,您千萬小心”
紀若塵淡淡一笑,沒有回答這些修士身份再高還能高得過虛天,身後勢力再大豈大得過青墟?虛天都宰了,還怕誰來?其實他還是那個意思,隻怕他們不來
玉童話已遞到,便自退下了她那點小小心思,是盼着紀若塵仍象以往那般動辄神遊數日若能神遊一月,甚至神遊到出兵西京那日,自然是最好不過
後堂暖閣中,軟榻上,張殷殷隻穿一襲貼身絲衣,正擁被坐着榻旁一個清秀侍女,則端着一碗熱騰騰的參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口中
紀若塵步入暖閣,拿過侍女手中參湯玉碗,接手了她的工作
前面已喝下小半碗,長白山千年雪參的藥勁甚猛,張殷殷有些不勝藥力,精巧的鼻尖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就着紀若塵的手勉強又含入一口,不由苦着小臉,皺了皺鼻子,小嘴也撅了起來,可憐巴巴的望向紀若塵
紀若塵哪裏不知道她的意思,隻做沒有看見,又是一勺堅定地遞到她唇邊
張殷殷抿了抿嘴,軟軟地靠上紀若塵她錦被垂落,絲衣半掩,滑膩如雪的肌膚大片大片地露出來,若自上而下的望去,幾可将峰巒之妙盡數收于眼底便是以紀若塵的定力,見了如此美景,又被她柔若無骨的身子靠着,險些也心旌動蕩
好不容易一碗參湯喂完,紀若塵即要張殷殷好好休養,不要亂動她所受創傷其實極重,不僅背心處骨骼盡碎,就連五腑六髒也都失了大半生機雖有姬冰仙以道法療治,又有諸般珍稀藥材進補,然而這等傷勢仍需休養相當時日,而且須極小心,不然的話即有性命之憂,或者至少是道行大損,永無複元之望
這種時候,她最是需要将息
張殷殷軟軟地靠在紀若塵胸前,轉側間毫不忌諱地将豐盈欲出的胸肉貼在他身上,懶洋洋地閉上眼睛,對紀若塵的吩咐聽而不聞
紀若塵勸道:“殷殷,好好休息,如若再次損及經脈,便永無上窺大道之望”
張殷殷哪裏理他,開始無聊地數手指,還抓過他的長發,一絲絲一縷縷的繞上指間
紀若塵隻得再勸
張殷殷眯着眼睛,終于有點不耐煩了,扭了扭身體,以示抗議她這麽靠着,再這麽一動,紀若塵可說是享受之極,平時自然也就笑而受了,但眼前她身體虛弱之極,骨骼隻是勉強接上,要再過至少七日才能長好,經脈玄竅盡複更是需要至少七七四十九日這些日子隻能靜養,兼以靈藥調理便是多坐一會,也于她傷勢不利
紀若塵苦笑,完全拿她沒了辦法
張殷殷唇角綻開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輕轉了個方向,讓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了些,然後抓起紀若塵的手,放在自己衣内,置在那溫香軟玉上,輕輕道:“不要管我,讓我靠一會不然青衣來了,我就不能這樣霸着你了那個小妮子呀,肯定已經不遠了,我似乎已經聞到她的味道了呢……”
紀若塵暗歎口氣,便不再動,且讓她任性一回
紀若塵一隻手完全覆不住張殷殷胸前的溫軟,然他此時卻全然感覺不到掌心處的柔膩,隻反複體味着手背上的觸感她一隻纖手輕覆在他手上,那手心處有一道幾乎感覺不到的傷痕
在這道劍痕上,紀若塵又看到了那柄古劍,那仙家禁法,斬緣!
他臉上忽然泛起一層嫣紅,又迅速回落于不動聲色間,紀若塵将湧上喉頭的一口鮮血緩緩咽下,并未驚擾到她
此後數日,紀若塵除了陪伴張殷殷之外,皆獨坐守備府正堂上,閉目神遊,自夜至晨,從不将息他高踞寶座,居高臨下,俯視着空曠而巨大的正堂,任這堂中沉澱多年的肅殺威嚴浸yin自己身心有所謂居移氣,養移體,紀若塵在正堂端坐,正是要借塵俗威權之勢,養已身帝王之氣潼關關外一戰,他實受益良多,初次以堂堂正正之勢、浩浩湯湯之氣破敵緻勝,而現下正是養氣時候,以回補道心破綻
潼關一戰,潼關軍中衆修士盡數戰死,這些修士來自十餘個大小門派,門人朋友少說也當有數百之衆,必定要來報仇的不管這些修士死在誰手裏,這筆帳肯定會記到紀若塵頭上去紀若塵讓衆人遠離正堂,命玉童與孫果隻需顧好張殷殷與濟天下安全,不必理會自己打坐之處,正是要給這些來報仇的修士們一個機會,一個讓他們可以群戰自己的機會
在紀若塵計算中,來向自己尋仇的應該不止人族修士,冥山妖族想必也不會放過這次熱鬧的這等好機會不容錯過,再過一月,濟天下與道德宗衆弟子便會制備出三萬新軍,到時候留一萬妖卒守關,五萬大軍足以直取西京而在行軍途中,主帥所至之處防禦必定是最嚴密的,如眼前這種紀若塵落單的機會可說再不會有
接連十日中,紀若塵慢慢溫養浩然之氣,隻等仇敵上門,不管來的是人是妖,文王山河鼎都會一視同仁
然而出乎意料,十日悄然過去,潼關甯定祥和,竟然連一個上門尋仇的都沒看有第十一日子夜,當一線月光落在臉上時,紀若塵的道心終于動了一動,有些驚訝地睜開雙眼,實有些不明白何以會無人送上門來
紀若塵雖然陣斬虛天,可此事仍未傳開,在修道界中,仍隻是個名不見經傳之輩即使有點名聲,然而修道之人最重師友傳承,總不至于被這點兇名吓得無人敢來尋仇不過既然想不明白,他便不再去想,神識漸漸歸于沉寂
夜深露重,寒氣初升,慢慢地便起了霧,茫茫夜霧不住彌漫,悄然将巍巍潼關淹沒
潼關東方,群山間的霧氣突然翻湧不定,從霧中跌跌撞撞地摔出一個老者他身材高大,黑袍絲縧,額間嵌一塊青玉,相貌堂堂,面皮白淨,十指修剪得齊整,一看便知是養尊處優之人若通望氣之士在此,更可看出他一身真元凝而不散,清濁相融,初有混沌之意,修爲十分高深,大略已有上清真仙境界如此人物,若非一派宗師,至少也該是某大派的長老前輩之流
然而這老者頭冠早已不翼而飛,銀發披散,腳下磕磕絆絆,随時都有可能倒下,細細觀之,更可見他半邊臉高高腫起,唇角破裂,顯得極是狼狽
老者驚怒交集,咆哮不已,接連提聚真元,可是每當真元稍聚,霧中便會傳出一聲清脆的響指聲,體内好不容易聚合起來的真元便會四處亂竄
霧中徐徐浮現一個雪衣女子,足尖虛虛向地面一點,便會向前飄浮數尺她一路行來,一路打着響指,看着那狼狽萬分的老者,似笑非笑
老者戕指怒向,大叫道:“妖女,有本事休要弄這些玄虛,與我真刀真槍地鬥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