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鐵塔一般的大漢名爲哥舒平京,乃是西平郡王哥舒翰親侄,跟随哥舒翰征戰西域十載,立下無數戰功
哥舒平京久經沙場,雖見紀若塵所部不過區區數千人,但陣容嚴整之極,面對數倍之敵,無一人有懼色,無一人有異動,連護衛中軍的數百騎士,也是人不驚馬不嘶鳴,便知遇上了罕見的勁敵哥舒平京手中丈二鐵朔朝天一指,身後大軍立時動了起來,數百弓箭手急沖出列,遙遙射出一陣箭雨,壓住陣角盾兵、刀斧手、槍兵依次展開,擺出兩個錐形陣,最後是兩千鐵騎分别自左右兩翼縱馬而出,如大雁雙翅徐徐展開,對紀若塵單薄軍陣虎視眈眈
五千北軍悄無聲息立于晨曦之下,靜待西軍布好陣勢
直到一刻多過去,兩萬潼關大軍方才完全展開,布成嚴整陣營此種速度,已足可稱爲精銳然而哥舒平京狼一樣的眼睛盯着動也不動的北軍,卻隐有憂色這個早上,哥舒平京足足派出了十多批共六十多人偵騎,卻一個也未見回報,那時他已知道前途兇險,卻不得不前行,果然才拔營走了不久,便被攔路截住
哥舒平京本是以爲叛軍勢雄,已封鎖前路,但他縱橫沙場多年,又是王者之師,夷然不懼他有自信,便是安祿山親至也可一戰誰知眼前出現的敵軍兵力如此之少
他知道紀若塵完全有機會趁己方大軍立足未穩發起突襲,現下卻靜等自己列好陣勢,這是爲何?要知道兩軍對陣,兵力懸殊,勢弱一方唯有設奇備伏方有生機方才哥舒平京的大軍展開隊形,斥候也并未閑着,四下刺探回報,已可肯定方圓百裏再無伏兵,形勢變得詭異起來
哥舒平京絕不相信這時候還有信奉春秋時期君子戰法的傻瓜,對方能夠将五千人操練得如同一人,應該是精通行伍的名将,可觀其陣容,辨識旗号,哥舒平京怎麽都想不起來安祿山手下有這麽一号人物其中必然有詐
兩軍對峙,又是一刻過去
潼關軍容雖然整齊,但陣中有些體弱的已在微微搖晃了,顯然體力有些不支哥舒平京知道再也等不得,若再等下去,已方士卒體力會越耗越多可是他秉性如狼,十載殺戮也給了他狼一般的敏銳哥舒平京本能對北軍中軍大旗下那一頂墨色小轎有了些畏懼
可是已不能再等,非常之時當使非常手段哥舒平京一咬牙,自懷中取出一個鴿蛋大小的蠟丸,捏破生吞了下去丹丸一入腹,哥舒平京鼻中立時噴出兩道墨色輕煙,周身骨骼咯咯作響,本已十分高大的身軀竟然又高大了尺許!他又取出一丸丹藥喂給了座下愛馬,于是這匹大宛黑馬也随之發身長大,性情更是暴燥許多,四蹄不住刨地,若不是哥舒平京勒着,已是要發力沖陣了
哥舒平京身後百餘名親衛同樣取出丹藥服下,人人長高長大少許,殺氣橫溢!
哥舒平京鐵朔一揮,兩翼各千餘騎縱馬出陣,遠遠地向紀若塵軍陣側後方包抄而去哥舒平京鐵朔再舉,三千弓箭手一齊發喊,越過盾兵刀斧手,向紀若塵本陣沖來,要先以箭雨襲敵,打亂對手軍容
哪知他們距離射距尚有數十步,紀若塵軍中一片箭雨已如潑風般飛來,一千北軍妖卒持着遠勝于潼關弓手的硬弓,箭出如雨,轉眼間便将潼關弓箭手一片片射倒!
哥舒平京見勢不妙,鐵朔斜指,于是号角長鳴、戰鼓如雷,一排排步卒喊着戰号踏步向前,開始全力攻擊紀若塵軍陣此時已繞到側翼的兩千遊騎也各出馬刀長矛,自側後方殺來!
哥舒平京則與百名親衛矗立馬上,動也不動,百餘道狼一般的目光緊盯着北軍陣容,隻消對方露出一絲亂像,他們便以雷霆之勢,鑿穿中軍,斬敵将于帥旗之下!
軟轎之中,紀若塵也贊了一句:“真是一員虎将”
轎旁玉童望着那鐵塔般的大漢,雙目閃亮,接着道:“真是有勇有謀呀,雖然以強擊弱,也絲毫不輕敵,臨陣服丹,增強戰力而且那後軍中可是還有好幾個修道之士呢,看來以修道之士助長軍力,也不隻是我們這一家”
紀若塵淡淡地道:“做得不如我們徹底,便終是無用玉童,去把那幾個修士殺了”
玉童眼波蕩漾,如欲滴出水來,柔柔地應了聲是,袅袅身姿在原地消失
兩軍相隔不到一裏,潼關軍卒此時已全力飛奔沖陣,紀若塵軍中一千弓手則是箭出如雨,這些弓手速度驚人,開弓、靠弦、射箭,一氣呵成,後箭幾乎接上前箭,是普通弓手的兩倍有餘,每人壺中三十枝狼牙利箭傾刻間便已射光
兩軍已轟然交接!紀若塵陣前一千軍士各持重盾鋼刀,動作整齊劃一,推盾、揮刀,推盾、揮刀,每一片刀光落下,便是肢體橫飛、血氣四射!而那些射光了箭的弓手則拾起腳邊短槍,在前排士卒身後高高躍起,居高臨下,将與北軍刀盾手相持不下的潼關軍士一一刺死
哥舒平京目光越來越是銳利,看到手下健兒往往要刀砍槍刺十餘下才能放倒一名北軍,面上肌肉也不由得抽動了一下
然而畢竟是寡不敵衆,潼關精兵又非晉州積弱之軍可比,血戰片刻,紀若塵前軍三千軍卒開始一一傷重倒地,旋即被潼關精兵亂刀砍死于危急之時,紀若塵後軍忽然亂了,原來那兩千遊騎已包抄完畢,開始沖擊後陣
就在此刻!哥舒平京目中精光一閃,暴喝一聲,策動戰馬,率領百名親衛,挾風雷之勢,滾滾而來!
嗚的一聲呼嘯,哥舒平京鐵朔如電,洞穿兩名北軍妖卒,随後向後一揮,将那兩名妖卒遠遠地甩向陣後自有潼關兵丁一擁而上,将那兩個還在掙紮的妖卒砍成數十段
這些經過道術符咒煉體固身,一身鐵肌銅膚的妖卒,在哥舒平京鐵朔之前,竟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然而紀若塵麾下妖卒根本不知死爲何物,見哥舒平京厲害,反而悍不顧身地層層殺上,哪怕被鐵朔洞穿、再被大宛黑駒踏碎胸膛,也要揮爪狠狠地在馬腿上抓上一把,撕不下皮也要扯下一簇毛來!
不過片刻功夫,北軍妖卒已是死傷慘重,潼關守軍處境也不好過,哥舒平京被死死地擋在了墨色軟轎十丈之外,他雖然沒有受傷,可是胯下愛馬已傷痕累累,百名服過丹藥的親衛也人人帶傷,倒了十餘騎
在哥舒平京與紀若塵之間十丈之地裏,不過區區四五百妖卒而已哥舒平京已殺發了性,鐵朔如飛,将一個個妖卒開膛破肚,一步步向軟轎殺來!
潼關後軍中,數個普通軍士打扮的修士已在開壇布陣,數十面各色小旗插在地上,不知要施展什麽厲害法術哥舒平京留下了一千後軍護衛着這些修士其實以修士的道法威力,還不知曉是誰在保護誰
六名修士圍成一圈,各自頌咒持法,就在最後一句咒語念出之際,六人忽然面現異色,所持之咒齊齊中斷!隻見六人眉心中各現一個紅點,一段青絲稍現即收
玉童婀娜身姿悄然自那個尚未完成的陣中浮現,将六根青絲收回,青絲梢頭,各墜着一滴血珠她細細将青絲上的血珠tian淨,玉面上湧起異樣的嫣紅,分外妩媚
哥舒平京軍中修士已盡數伏誅,玉童似已無事可作,就到此爲止嗎?玉童當然不肯,她一雙鳳目,瞄上了周圍一千精壯後軍
于是肢體橫飛,血雨排空,一蓬蓬充溢着人氣的熾熱鮮血,不住澆在玉童的臉上、身上
亂戰之中,墨色軟轎中傳出的聲音依舊從容淡定:“後陣還有兩千騎兵,解決得了嗎?”
中軍帥旗下,立着一個普普通通的将軍,周身環繞着淡淡黑霧,根本看不清本來面目如何聽紀若塵相詢,這名将軍答道:“末将麾下五百鐵騎足以盡斬之”他語氣平淡,論及兩千精銳鐵騎,就似是在談論一堆碰了即碎的泥塑瓦偶
“那就去把他們清理了”
将軍回身作了一個手勢,于是中軍始終未動的五百騎兵便策騎轉身,默不作聲地迎向了正在後軍中來回沖殺的兩千鐵騎而那将軍則牽着戰馬,依舊侍立在紀若塵轎後,看都未向後陣看上一眼
激戰正酣,哥舒平京忽然覺得前方壓力輕了許多,他心中大喜,一驅座騎,大宛黑馬引頸長嘶,幾個縱躍已沖到了墨色軟轎前!哥舒平京奮起平生之力,鐵朔上泛起一層黑炎,以萬鈞之勢向軟轎刺去!
恰在此時,百丈後忽然起了一道沖天殺氣!
哥舒平京心頭一凜,明知不該此時分心,仍是無法控制地回首望去,但見潼關軍陣後大亂,一個粗衣青年騎匹瘦弱劣馬,正破陣殺來!
那青年相貌平平,持一杆丈八鐵矛,揮動時矛影如山,風雷陣陣,更時時有雷火電光自矛身射出,所過處人仰馬翻,竟無人是他一合之敵!
哥舒平京大吃一驚,隻一眼便知縱是自己也非是這青年之敵,當務之急是先殺了北軍主帥,亂了敵軍軍心,再當徐圖後計當下他臂膀加力,鐵朔上黑炎更加熾烈!
可是這勢挾風雷的一朔竟然去勢驟止!哥舒平京大驚,隻見墨色軟轎前不知何時已立了一名周身黑氣的将軍,端端正正地握住了鐵朔朔鋒!這将軍身材普通,卻有無窮大力,任哥舒平京勇冠三軍,力大無窮,又服下丹丸助力,卻也無法使鐵朔再進分毫!
那将軍手持五尺長刀,刀鋒上燃着極淡的湛藍火焰于哥舒平京駭然目光中,他長刀驟起,一刀斷朔,二刀斃馬,三刀枭首!
斬了哥舒平京之後,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跪在軟轎前,沉聲道:“戰局已定,大将軍還有何吩咐?”
“可以了,去把蒼野本營守好,别讓鬼車趁亂占了便宜”
将軍應了,便化作一陣青煙,徐徐散去大軍陣後,五百鐵騎也各自化煙而去,而潼關的二千精騎,已是屍橫遍野
主帥即死,潼關殘兵終于潰散,可是他們久戰力疲,如何逃得出那些不知疲倦的妖卒之手?聰明的即刻投降,逃跑的則被一一追上砍死不論藏在哪裏,這些妖卒總有辦法将他們找出來
臨近黃昏,大戰方定
潼關二萬精銳,除卻四千餘陣前降卒外,盡數戰死紀若塵麾下五千妖卒也損折近半
布衣青年策騎而來,縱馬直至轎前方才翻身下馬,跪伏于地,垂首道:“孫果來遲,請主人降罪!”
紀若塵一聲輕歎,道:“你能尋得一段俗緣,也是難得的好事,我怎會怪你?得緣不易,舍緣更難,若想了緣,則是要看造化的事了”
此時玉童渾身浴血,已回到轎旁,便問接下來當作何打算,在哪裏紮營
紀若塵掀開轎簾,望了望遍地屍骸的戰場,道:“就在此地立營你們白天血戰辛苦,今晚我會親自招呼客人的”
玉童聽了,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偷偷地向孫果吐了吐舌頭
孫果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