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見了心力俱疲的宛儀,安慰了幾句,宛儀便覺心頭負擔漸去,周身暖洋洋的說不出舒服見多了得道高人,宛儀的見識眼力也已不同,知道道明在不動聲色間已發動了道法,将自己心頭積郁消去
道明受朋友所托孤身前來,宛儀更沒了呼朋喚友的興趣,兩人一前一後,再次踏入給宛儀留下無數夢魇的别院
一進房門,宛儀便覺今日與往昔完全不同,房中如在數九寒冬,寒意濃得幾乎化不開此時已是四月,洛陽早已是桃枝吐豔,碧草如茵的時節,怎麽這房中還是如此冷法?
可是看若塵身邊的元儀,春衫單薄,根本不覺得寒冷
道明畢竟道行深厚,立刻知道這可不是什麽寒氣,而是對方的殺機過于濃郁,心有所感,才會遍體生寒他道行深湛,但是首當其沖,身受的殺機比宛儀何止多了百倍,宛儀不過是受了波及罷了
道明心中凜然,饒是他兇厲魔物抑或邪道高人見得多了,可也從未見過殺機如此濃烈、幾乎有如實質的人物這人手上要葬送多少生靈,才能凝聚成如此厚重殺氣?盡管紀若塵真元看上去普普通通,再如何高估也要比道明差上一籌,可是道明遊曆天下,深知道行深厚與否與殺人是否厲害完全是兩回事那些終日潛修、不問世事的隐士高人,很少有人會在厲害道法上花費時間,這等人哪怕是晉入上清境界,真到性命相搏時,也很可能會被道行弱了兩三籌但鬥法經驗豐富之人放翻
道明是經曆過大風大lang的人物,知道雙眼所見甚至靈覺所感也未見得可靠,當下分毫不敢大意,一縷真元如龍卷風般自丹田升起,轉眼間已将氣勢提到了極處
紀若塵端坐不動,雙目不開,隻頂心一道隐約可見的黑氣盤旋升起,幻化成一道時隐時現的黑龍
道明面色不變,心下卻是暗自一驚以元氣外放幻化成龍形,以他所知僅有兩種可能,要麽是曾經吞噬過一頭黑龍,要麽是道行已深入上清境界,丹氣可從心所欲幻化無論是哪種可能,都不是道明可以應對的除非……
除非是幻術!道明一念及此,心中大定默默調運體内真元,鉛汞相合,再融入一點心頭熱血,起手便要以最強道法,一舉将對手轟殺不管對手如何,道明深知獅子搏兔也須出全力的道理
紀若塵忽然笑了笑,殺氣消得無影無蹤如此強烈的反差,登時令道明滿溢的氣勢大半落到了空處,隻覺胸中一陣翻湧,真元險些便燒了起來
道明大驚,這人僅憑氣勢變幻便險些令自己内焚,實是生平僅見的大敵道明可不願爲了一個相府小姐将自己的性命搭進去,立刻便有了退意
就在他将退未退之時,忽然數道青絲憑空而出,四面圍上,轉眼間繞着道明纏了數周這些青絲來得無聲無息,迅捷無倫,道明正心中動蕩,鬥志消退,不經意便已中招這些青絲看似柔弱,實際上堅韌無比,水火不侵,道明稍一掙紮,青絲立時破皮入肉,端的是鋒銳之極
道明剛閃過是否用三昧真火燒融青絲的念頭,頸中青絲驟然一緊,一顆鬥大頭顱便離軀飛起,又有數根青絲破空而來,輕輕巧巧的刺穿了道明頭顱,不光攪亂了他的識海,也将他最後一個同歸于盡的殺招打斷
“你……”道明隻掙紮着吐出一個字,眼中神光就已散去
他屍身仍屹立不倒,頸血噴出丈許,将立在旁邊的宛儀淋了一身宛儀不知是吓傻了還是怎麽,不哭不叫,隻是怔怔地看着道明身後走出的一個妖孽般的女子
她一襲淡紅輕衫,體姿輕柔若水,容色麗而近妖,春衫單薄如紗,肌膚如隐若現,雙眸亮若星辰,内底卻媚意充溢
她淺笑着,伸手輕輕在道明屍身上一推,任那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而後從上踏過,立在了紀若塵面前她移動時無聲無息,雙足自地上成灘的血水中踏過,卻滴血不染
紀若塵不動如山,雙目垂簾,似乎根本沒有發覺房間中已多了一個人楊元儀忽然感到本能的驚懼,似乎在草叢中玩耍時猛然見到了一條劇毒的蛇一般,不禁向紀若塵身後縮去
少女盯着紀若塵,動也不動,面上雖漾着誘惑的笑,心中卻不知在想着什麽
如是僵持,雖隻短短一瞬,在宛儀元儀心中,感覺似已經年
少女忽然笑得如花綻放,盈盈跪下,道:“玉童參見主人”
紀若塵望了望玉童,道:“嗯,你很聰明”
玉童伏地不起,回道:“玉童若不聰明,早化骨揚灰了雖然偶爾會犯犯迷糊,但隻要想到主人縱橫蒼野的氣概,玉童便不敢有貳心”
紀若塵哦了一聲,淡道:“你方才想殺我,這不是貳心嗎?”
玉童神色不變,從容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偶爾糊塗,也是難免的隻要主人威勢不變,玉童的忠心便不會變”
玉童這話等如是說,如果哪一天紀若塵本事不足以壓伏她,那就不一定會發生什麽事了
紀若塵點了點頭,道了聲:“起來”
玉童應聲而起,款款在紀若塵身後立定她舉步時,還順手在宛儀的小臉蛋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家夥生得很漂亮,膽子也大打擾了主人這許多次,居然還沒死,看來主人很喜歡你們兩個呀”
宛儀這幾月來死人已見過不少,膽子本來漸長,但被玉童這樣一摸,登時全身發涼,如同被毒蛇tian過,當下面色如土,慢慢退出屋去
元儀與紀若塵親近得多,恐懼心一去,立刻怎麽看玉童怎麽不順眼,便道:“你是什麽人?明明不安好心!你剛才那話的意思,不是一有機會便要殺了哥哥嗎?”
玉童瞟了一眼元儀,笑道:“你若是見過主人當年縱橫蒼野的氣概,便不會這樣說主人巍巍如山,何須将吾等蝼蟻放在心上?倒是你,小小年紀心機嘴巴便如此厲害,長大了豈不是個禍國殃民的妖精?”
元儀一時語塞,她畢竟年紀幼小,若說鬥嘴,如何鬥得過不知活過多少歲月的玉童?
見元儀一句便敗下陣來,玉童嫣然一笑,正待乘勝追擊,屋中忽然泛起一層隐隐寒意,架上幾冊古書無風自落,一落地便成飛灰玉童立知紀若塵神遊歸來,隻是若說蒼野時他神遊歸來時的威壓有如怒海狂濤,勢不可當的話,現今便是含而不發,深藏不露可是若是膽敢擋在這等威勢之前,那幾冊古書便是下場!
玉童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額上滲出細細一層汗珠
紀若塵向道明屍身望去,問道:“這人是什麽來曆?”
玉童在人世間行走已有些時日,熟知修道諸派,答道:“看他修習的道法,應是出自青墟宮不過火候一般,就是個小角色而已,反正肯定不是虛什麽的老雜毛”
紀若塵點了點頭,道:“以後但凡青墟宮的人,我會親自處置”
玉童盈盈道了聲是,紀若塵又向元儀道:“去請濟先生過來”
不片刻功夫,濟天下一路小跑着趕了過來,邊跑邊擦頭上的汗站在紀若塵面前時,他更是汗出如漿,目光不敢與紀若塵相觸至于房間裏多出一具屍體,和一個妙齡妖媚少女,他全都視而不見
見濟天下唯唯諾諾的,紀若塵失笑道:“我就如此可怕?”
“哪裏,哪裏!”濟天下賠笑道,心中卻暗道:“你不可怕,這天底下還有可怕的東西嗎?”
紀若塵沉吟一下,問起明皇與楊妃那件事籌劃得如何了濟天下向玉童悄悄望了一眼,心知紀若塵要等的兩個人已到了一個,現在再也拖延不下去了,于是硬着頭皮将這幾日籌思的計謀一一道出
其時本朝龍氣沖天,龍脈旺盛,這是國運不衰之相,想要改朝換代,實是難如登天但本朝龍脈雖旺,三分之中卻有一分晦暗,當中濟天下便取了巧,說道明皇自身氣運與本朝氣脈實是兩回事,隻消不壞本朝傳承,單是想辦法對付明皇,便要容易得多當前最簡單的法門,是尋一個修道大派托辟,藉助宗派之力,逐漸侵消明皇本命氣運,這樣萬一有什麽事,塵俗皇朝力量也及不到修道大宗上來
說到修道宗派,方今之世,首選青墟青墟宮本在三大派中沗居末座,但現今有谪仙坐鎮,即打得道德宗出不得西玄山,又得了雲中居不世出的傳人,風頭一時無兩,聲勢如日中天!
若能入得青墟,得谪仙之力,别說什麽明皇楊妃,就是真的颠覆了本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這是上上之策
一番話說完,濟天下忽覺房中如入數九寒冬,不由自主地打了寒戰,話便有些說不下去他爲人機警,立時住口,偷偷向紀若塵望去
出乎意料,紀若塵負手立着,面帶微笑,沒有分毫不悅之意
如果說此前的紀若塵是個本不該存于人間的兇物,此刻的他已多了許多人味,看上去與尋常人無異
“既然有上策,那想必也有下策,這下策是什麽,說來聽聽”紀若塵和顔悅色地道
濟天下抹了抹額頭冷汗,暗中松了口氣,道:“下策就是投奔三鎮節度使安祿山,借力成事我夜觀天象,望見安祿山有豬龍之氣豬龍雖不是真龍,上不得台面,但多多少少算混着點龍血,沾了些龍氣,有可能沖得動本朝龍脈隻是這可能實是微乎其微,所以才說這是下策,不,下下策”
紀若塵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定計,道:“就用此策,你們準備準備,準備好了便投安祿山去”
濟天下忙道:“安祿山深受寵幸,可不一定會反!”
紀若塵意味深長地笑笑,道:“那就逼他造反”
濟天下歎一口氣,無奈地點了點頭見紀若塵沒有什麽别的吩咐,他便待回房整理行裝既然紀若塵已定了去投奔安祿山,說不得,他是必然要随行的,相府西席自然是做不成了
擦身而過時,紀若塵忽然微微一笑,向濟天下道:“明皇與楊妃事了之後,便輪到青墟了我要……屠盡青墟傳人!”
濟天下腳下登時一個踉跄,險些栽倒在地此刻外面雖是暖陽如火,可在濟天下眼中,卻是滿天鉛雲
濟天下苦笑,長歎一聲,搖了搖頭,忽然挺起身軀,大步離去
看着濟天下離去的身影,紀若塵負手而立,面若止水玉童雙瞳中閃過一線精光,唇邊的妩媚笑意中已有些興奮和殘忍
别院中忽然平地風起,蕭瑟,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