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椅上,目光越過椅前的朱紅鬼影,落在遙遠的酆都弱水上朱紅鬼影并不在意他的忽視,隻是不住訴說着雜亂且破碎的往事,它的身軀不住跳躍,如同一團瘋狂的火焰
好不容易朱紅鬼影方才叙述完畢若大一篇雜七雜八、毫無條理的東西,随便哪個人都會聽得頭暈眼花就是聰明如玉童,也是如在雲裏霧裏
他卻淡淡地問道:“所以你恨?”
聽到他這樣一問,化爲朱紅鬼影的孫果不再蹦蹦跳跳,拼命點頭,周身缭繞的影霧立刻向四周暴發揚散開去,若熊熊烈焰
聽完孫果又一篇長篇大論後,紀若塵微笑着搖了搖頭,道:“與我合作?就算你還是人間那個什麽國師,在我面前,也談不到合作二字”
孫果大怒,怨氣潮生,幻化出一張巨口,惡狠狠地向紀若塵撲來!
紀若塵端坐不動,對孫果視而不見八仙椅後的鬼面将軍搶上一步,掌中四尺方盾一揮,将孫果硬生生拍回原地
孫果雖有前世夙緣,生就異相,于魔物中可說是前途無量的,甚至可望成就魔神之道,但他現在畢竟隻是一個鬼影,就算再強再兇悍,也與開了靈智的斬神冥兵将軍相差十萬八千裏那鬼面将軍這一記盾擊,尚是小心翼翼地控制了力道,生怕将孫果傷得太重即便如此,孫果也有小半身軀被拍散
孫果不敢再撲上,但氣猶不平,張着大口,在原地咆哮發威
他笑了笑,伸手向茫茫蒼野劃了個圈,道:“這塊地面上,開了靈智、有望成就魔神之道的不知道有幾千還是幾萬個,可是最終的魔神不過寥寥數個而已如果我現在就煉了你,你還有可能成爲魔神嗎?”
孫果沉默了片刻,才艱難地道:“你……要……怎……樣?”
看來孫果當真是有些與衆不同的,稍能夠控制自己的怨氣之後,已經能把話講得清楚了會說話的鬼影,已是極爲罕見,辭可達意的鬼影不說絕無僅有,也是極爲罕見的就連紀若塵自己,也是脫離鬼影形态之後許久,才得以開口講話此前隻能通過意念向青瑩傳達自己淩亂的想法,而且青瑩從不回應,也不知它是否明白
紀若塵終于正眼看了看孫果,道:“果然怨氣沖天!這樣,如果你能受得住煉魂之苦,我就給你一個重返人間界的機會,讓你弄清真相,報複那些陷你于如此境地之人但自此時起,你需将魂魄與我,從今往後生生世世爲我效力,如何?”
孫果目光閃爍不定,片刻之後,眼中兇焰漸長,終于一聲咆哮,應承下來!
紀若塵似是早知如此結局,淡淡一笑,手一揮,鬼面将軍即刻頒下軍令,十名斬神冥軍魚貫而出,排列在孫果面前
“你先增強實力,等你能夠受得住溟焰煉魂時,我們就去人間界”
孫果根本沒有去聽紀若塵的話,他全副心思都盯在了面前的十個斬神冥兵上多麽豐盛的食物啊,斬神冥兵身上充盈得幾欲溢出的冥氣令他垂涎欲滴隻要他肯歸順,這些冥軍就将會是他的盛宴,隻要他爲紀若塵所用,就能夠重返人間、一舒胸中怨氣,如此良機怎能放過因此隻是稍一猶豫,孫果雙眼中就各自飛出一點血紅,直射入紀若塵手心中
将孫果的一魂一魄收入掌心後,紀若塵笑了笑,曲指一彈,設在斬神冥兵前的無形禁制即刻消失孫果一聲尖叫,猛然撲到一個斬神冥兵身上,張口咬在冥兵脖頸上,用力吸食起陰氣來
那名冥名痛得不住吼叫,可是全身上下都被鬼面将軍給禁制住,絲毫動彈不得,隻能眼看着孫果将自己體内陰氣一點一滴地吸去!
如論位階,斬神冥兵實要比鬼影高出太多,陰氣之凝練也遠非鬼影可及孫果這一吸足足耗去整個時辰,方才将這冥兵陰氣吸淨他周身紅光大盛,兇焰如熾,轉身又撲向下一個冥兵這次隻花了半個時辰,孫果就丢下陰氣耗盡、化做一尊石雕的冥兵,轉而撲向第三個冥兵
餘下七個斬神冥兵,合共也就耗去了孫果一盞茶的功夫
又過片刻,一個道人出現在蒼野上他華袍高髻,手持拂塵,面目陰冷,眉目宛然同尚在陽間時一模一樣隻是他身周浮動着的一層淡紅雲氣顯露出仍未能盡褪鬼影之軀
孫果走到紀若塵身後,恭恭敬敬揖下地去,道:“敢問上仙尊姓大名?”
紀若塵眼尾也未向孫果掃一下,寫意地靠在八仙椅上,凝望着遠處隐隐的酆都弱水,微笑道:“我哪裏象仙了?”
孫果眼中閃過一絲怒意,然而強自忍下,依舊施禮道:“孫果多謝前輩成全!”
“成全?”紀若塵淡然地道:“你此刻心中定然恨透了我,恨我趁你靈智初開時就哄騙你交出魂魄,爲我永世效死隻是你現下魂魄已在我手,不得不屈服罷了”
孫果似已恢複了生前大半智識,聽後默然片刻,方道:“我心中初時是有怨氣,然則現下我已明白,既然方進在此輪回,就爲前輩尋到,那即是我的緣法造化了不是成全,就是湮滅,别無它途可選既是如此,得能回到人間,看看是誰将我騙得如此之慘,已是我平生大願!此願若償,縱是爲前輩效力一世,又有何妨!隻是尚不知道前輩名諱?”
“紀若塵”
“紀若塵!”孫果面色大變,一時間頭痛欲裂!無數前塵往事自心底湧起,他似是明白了什麽,又似是越來越是糊塗了
“報應,報應啊!”孫果頓足長歎,猛然擡手向前一指,道:“原來那就是酆都弱水,弱水之外,必是黯淵蒼野!我畢生求道,更得了夢兆仙機,卻在橫死之餘,連酆都也不曾入!而我前生本不放在眼裏、以爲随手可能打發之人,竟然是蒼野之主,果然是報應!隻是不知我孫果前世做了何等孽事,得遇今生之禍!”
孫果在一旁捶胸頓足,紀若塵一字也沒聽入耳中,隻是感覺到孫果身上隐藏的怨氣愈發的凄厲,方覺一絲滿意于是他叫過鬼面将軍,吩咐他率領所有斬神冥軍,帶上孫果去蒼野圍獵,盡可能讓孫果多吞食魔物,增長實力有這一千斬神冥軍在,縱是遇上了三五千低等陰卒,也盡可聚而殲之,其它獨行魔物更不必提
鬼面将軍命冥軍大隊先行開拔,然後看了看身邊隻剩下一個玉童的紀若塵,又看看遠處籠罩在墨色濃霧中的酆都,不覺有些擔心,道:“大将軍,以您身份大可不必孤身犯險,須防地府小人暗算還是留下五百斬神冥軍”
紀若塵失笑道:“若那些無膽鼠輩能夠暗算我,那别說留下五百冥軍,就是留下五千又有何用?”
說罷,他有些不耐地揮了揮手,鬼面将軍即刻領命而去
弱水之畔,一時靜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玉童隻覺得越來越冷,似乎每一線吹來的風都會将他立刻凍斃他偷眼望去,見紀若塵依舊凝望着酆都,于是也向那個方向望去可是他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酆都有什麽異常于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您在看什麽?”
“等人”
“等人?”玉童大奇,在這荒無魔蹤的弱水之畔能夠等來什麽人?不過自從與焢一戰後,這位紀若塵紀大人就實在有些高深莫測了,法力威能似乎無時無刻不在增長别看他總是微笑,似是對什麽都不在意,然而那隐隐約約散發着的冰寒威嚴卻讓玉童知道,這位紀大人從來沒有象表面那樣高興過
就在玉童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視野裏出現一葉輕舟,正自弱水盡頭永恒不消的迷霧中悠悠蕩蕩駛出,舟頭立一人,舟尾一個擺渡人,便再也沒有第三個人容身之所
玉童目力卓異,相隔數十裏已看清來人竟是秦廣王,心中驚佩之餘,立刻大贊道:“大人果然法威無雙,竟然能令秦廣王孤身來迎!玉童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大人戰焢,大勝歸來後,行事實是高深莫測,如我這等愚笨資質,根本無從揣測大人威能之萬一如那孫果生有異相,甫一出世即被大人以無上神通尋着,簡單幾句話就令他墜入彀中,實是陰險之至!”
紀若塵雙眉忽然皺起,緩緩問道:“什麽叫陰險?”
玉童登時寒意自心底而生,知道一時嘴快,已闖下大禍,一時間牙關打戰,話已說不清楚:“陰險……就是,就是……”
紀若塵若有所思,自語道:“陰險當然不是好詞,隻是爲何,我會覺得不僅須得陰險,且要夠陰夠險,方能自保?不過……何爲陰險?”
玉童卻根本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越聽越是汗水涔涔而下
好在秦廣王已離舟登岸,及時解了玉童的燃眉之急
秦廣王生得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在紀若塵前那麽一站,不得不說頗有幾分王者之風
“輪回薄帶來了?”
秦廣王細眼一瞪,道:“不曾帶!”
“難道你要大開酆都,迎我入城?”
秦廣王冷笑一聲,道:“天下豈有這等好事!”
秦廣王如此無禮,紀若塵卻分毫不曾動怒,道:“那你此來何爲?”
秦廣王沉聲道:“我隻是想來看看,究竟是何等樣人如此膽大妄爲?”
紀若塵饒有興緻地道:“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煉成飛灰?你難道以爲落在我手上,還有輪回可能?”
秦廣王取下頭上玉冠,伸指一彈,慨然道:“此冠一去,縱是偷生千年,也是索然無味,與煉化成灰,又有什麽分别?”
紀若塵眉頭微皺,又問道:“你們不是一共有十殿閻王嗎?見我在這弱水之畔落座下營,怎地隻有你一個出來?”
提及其餘九殿閻王,秦廣王不由得怒意上湧,恨聲道:“豎子不足與謀!那些貪生鼠輩,不提也罷!明明已是山窮水盡,卻甯可多偷生幾日,也不敢出城一步!我此番前來,就是要告訴你,休要以爲自己魔威沖天,便可爲所欲爲!我蔣某人雖然不才,卻也不懼你!而且你多行不義必自斃,做下的那些事,我等雖然怕上界知曉,難道你就不怕?哼,待真仙下界巡視之時,就是你伏誅之日!”
喝道,秦廣王正正衣冠,道:“我話已說完!你可以動手了!”
紀若塵終于收回望向酆都的目光,在秦廣王面上凝定了一瞬,方微笑道:“原來你果然是求死來的,很好既然你話已說完了,那就回去”
秦廣王也不由得怔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邊的玉童大急,在紀若塵耳邊小聲地道:“大人,秦廣王老奸巨滑,要不然哪能坐穩十殿閻王之首的位置?放不得呀!甯可殺錯,也不能放過了,誰知道他暗中是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
秦廣王聞聽此言,哈哈一聲長笑,道:“我還道你怎地突然發了善心!原來伏筆是在這裏,要殺就殺,用這等欲擒故縱之計,卻是想瞞過誰來?”
玉童一急,聲音也大了不少,道:“他這是以退爲進!萬萬放不得!大人,養虎贻患啊!”
紀若塵輕輕将欲擒故縱、以退爲進與養虎贻患念了幾遍,又向秦廣王望去,道:“看來你與我一樣,也是個看不開的人我聽說,當年有一隻妖狐來到酆都之外叫門,你們十殿閻王曾大開城門迎接而你等現在甯可自陷絕地,也不肯對我開門相迎,這又是何道理?”
秦廣王冷笑道:“我道你說的是誰!蘇姀大人早在數百年前就曾來過酆都,當時一戰敗盡地府精銳……”
紀若塵失笑道:“你地府也有精銳?”
秦廣王面色不變,道:“當日地府中恰好有上仙剛剛巡視過,還有一小隊仙兵未回,結果也敗在蘇姀大人之手你雖然自恃法力通天,可是與蘇姀大人比起來,還有如瑩火與日月争輝!而且蘇姀大人雖然法力通神,但行事處處留有一線餘地,哪如你這般趕盡殺絕!是以蘇姀大人再次現身地府時,隻叫了三聲,我等即開城相迎,而你以後若再來,仍會發現我地府鬼衆會拒城死守,甯死不降!”
紀若塵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她原來修的是大道缺一的法門,與吾道不同好了,你回去,我會在此神遊七日,這七日之中,你最好多去叫些上界真仙下來,讓我領教領教”
說罷,他輕輕一揮手,一道柔和之極的風托着秦廣王冉冉升起,轉瞬間就過了弱水,落在酆都門前
饒是秦廣王見多識廣,這番雲中行、風裏走,自弱水上飄飄蕩蕩地過,随時都象要摔落般,也驚出一身冷汗,兩腿發軟,落地時身體一晃,險些坐倒他向弱水對岸望去,雙目所及處卻是一片弱水上茫茫白霧,以他目力根本望不過弱水去
但秦廣王知道,紀若塵此時定是孤身獨坐,正自神遊八荒
他立了片刻,不禁一聲歎,轉身向酆都行去他雖然一心求死,但能不死時,還是覺得貪生片刻也不錯
這紀若塵與秦廣王原本以爲的迥然有異,他法力高深莫測,氣質也森寒如冰,卻似乎并不嗜殺可是骨子裏卻透出一絲令秦廣王揣摩不透的瘋狂!秦廣王毫不懷疑,就是此刻站在紀若塵面前的是一伸手就能将他化爲劫灰的大羅金仙,紀若塵也定敢正面出擊!
秦廣王心生感慨,歎道:“這個……這個……這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