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若塵靠坐在一株古樹下,全身衣衫都已濕透,前額幾縷亂發披下,看上去十分狼狽他面色蒼白,顯然是有傷在身,不過呼吸仍是綿延勻長,真元依舊充沛他解開道袍,皺眉看着右胸上一塊烙印這塊印記巴掌大小,赫然是一幅清晰的八卦,卦上焦黑一片,在白晰光潤的皮肉間顯得格外刺目
他的手指一觸到卦象,指尖上立時冒起一道青煙,手指上的肌膚也被炙出一塊焦黑這塊傷痕雖然不大,裏面蘊含的風火二勁卻猛惡無比,似已了些許靈性,四處尋覓着要吞血噬肉隻是傷痕周圍泛着一層淡淡青光,将風罡火氣都罩在其中,不令其傷着周圍血肉青光着實比風火勁弱了兩層,但後勁綿長,弱而不散,完全沒有破裂的迹象
紀若塵定下心來他苦修的三清真氣火候雖然弱了不少,但生生不息,以弱抗強也不落下風,正顯出了三清真訣的強大來
見傷勢已然穩定,紀若塵冷笑一聲,掩上衣裳,吐出一縷青氣,周身氣息漸漸收斂,隐入天地草木之中
片刻功夫,林中的風忽然大了起來,遙遙傳來一聲獸吼,激得漫山樹葉紛落如雨!獸吼餘音尚在蕩漾,遠處雲端光芒閃動,數道人影顯現,轉眼間就到了這片山林上方,紛紛停住身形爲首一個幹瘦道人,正是枯竹
枯竹打量着下方青青郁郁的山林,眼中精光四射,心頭怒意洶湧如濤!就在片刻之前,紀若塵的氣息又自他感應中完全消失,如同魚歸大海,片痕不留
天空中陰雲漸聚,又飄起綿綿雨霧來
枯竹表面上不動如山,暗地裏早運起真元,接連施展了七八種尋蹤覓氣的道法,神念一波波地在下方山林中掠過,可就是找不出紀若塵一點氣息來
這已是枯竹率衆追蹤紀若塵的第四天了
第一天時枯竹等人就追上了紀若塵隻是這小賊奸滑異常,道行雖然不高,可行動迅速,又精擅潛隐匿蹤的法門,實在難以捕捉行蹤這樣一追一逃,衆人在方圓數百裏的山林之中大繞圈子,足足繞了一整天枯竹雖然追不上紀若塵,可也沒讓他逃了
入夜時分,枯竹等人仍不肯放棄諒那紀若塵能有多少道行,追了這麽久,想他早已筋疲力盡,再也逃不了多遠一想到若大一塊地極神鐵,一衆修士心中都是火熱熱地燙,真元似也憑空雄厚了三分
衆人正搜得起勁,忽聽轟隆隆驚天動地一聲雷鳴!驚回首時,隻見紀若塵猶如鬼魅般自林木山霧間升起,黑發飛散,面如凝霜,無聲無息地向最外圍的一個修士撲去,速度之快,衆人已是救之不及!
那修士道行也自不低,無須衆人提醒,已覺察到了紀若塵的到來他一聲斷喝,眉心間射出一道血線,藉着本身精血的催化,周身七件護身法寶一一亮起,刹那間防得滴水不漏他冷笑望着紀若塵,左手已捏了一個道訣,隻待鎖住紀若塵身形,立時就會有一道雷火劈下
尚在空中,紀若塵已抽出背後鐵棍,輕飄飄一棍攔腰橫掃
恰如萬千煙花綻放,修士七件護身法寶同時炸開,随後身如一片落葉,無力地飄起、退後他胸口道袍忽然破開,一點心頭熱血破胸而出,旋即被鐵棍吸沒!
群修駭然之極!瞬間擊破七寶,這根毫不起眼的鐵棍,威力竟然大得不可稍擋!
“地極神鐵!果然是地極神鐵!若大的一根啊……”一聲變了調的低吼傳來,那見多識廣的老者一見鐵棍,立刻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一棍擊出,紀若塵也不管那道士死活,轉身即走那一襲青色道袍迎風鼓蕩,閃爍間已在數十丈外
一衆修士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祭出法寶道術,各色光華彩霧雷火撲天蓋地襲來,卻都擊了個空,空将方圓百丈的密林夷成平地,紀若塵卻早去得遠了
此際親眼見到了若大一塊地極神鐵,衆修士身上的疲勞均是一掃而空,早忘了方才的驚駭恐懼,紛紛大呼小叫,祭起最強力的法寶遁光追了下去,連剛折在紀若塵手中的同伴屍體也顧不上照料了
修爲最高的枯竹卻沒有急着追下去紀若塵偷襲得手,回棍遁走之際不知爲何身形突然一滞枯竹道行高深,立時抓住機會發出了最得意的法術乾坤育陽印此印内蘊風火二力,最厲害的是與枯竹心意隐隐相連,勁力千變萬化,中印之人極難将之徹底從體内驅離,隻能任其侵蝕血肉真元而此印不消,中印之人也難逃枯竹的追蹤
枯竹來到倒地不起的修士身前,暗歎一聲,就待收了他身上法寶遺物,日後好轉交他的同門一眼望去時,枯竹猛然全身一震!
那修士雙眼圓睜,嘴角猶自凝着最後那一絲冷笑,面容已定格在死前刹那時光看來直到死前,他都未能對紀若塵那必殺的一棍有所反應
細雨如絲
“地極神鐵,唉,地極神鐵……”枯竹凝立空中,口中喃喃低語着
從紀若塵遁逃那天起,他率領衆人又追了三天三夜枯竹有十足把握,紀若塵确是中了自己的乾坤育陽印這三天來,若不是自己對留在乾坤育陽印中的真元有感應,怕是早就被紀若塵逃了不過他的感應時斷時續,斷長續短,是以直到今日也未能追上紀若塵從心底裏,枯竹也暗自有些佩服紀若塵這小道士日夕受風熏火灼,尋常修士一刻鍾也受不住的苦楚,他居然能忍上三天!這份毅力忍耐,實是萬中無一
枯竹心中殺機不住湧動,若不在此時除了這神秘的小道士,憑他這份心力堅毅,日後必成大患
他一雙細眼中寒意隐現,透過蒙蒙煙雨,巡視着漫漫山林,耐心等候着感應到乾坤育陽印的一刻其餘修士沒有這麽好的耐心,早自行散開,在周圍林中開始搜索起來由于有過前車之鑒,衆修兩人一組,好互爲照應
不知爲何,那修士臨死之際的冷笑反反複複在枯竹腦海中浮現,怎麽都揮之不去枯竹隐隐覺得,似乎自己忽略了什麽但不論他怎樣想,都想不出心中的不安出自何處
就在此時,遠方忽然傳來一聲痛呼,顯然又是一名修士遭了毒手
枯竹山羊胡子一動,本想沖過去,但又感應到那修士真元充足,不似是受了重創的樣子,于是又忍耐了下來
遠方林中,一個胖大中年修士一邊高聲咒罵着,一邊忍痛從肋下拔出一枝木箭木箭上透着淡淡碧光,又刻着幾個符文,顯然塗了頗爲厲害的毒
聽得他叫罵,散于四處的群修都聚集過來衆人齊心合力,轉眼間就找到了發射木箭的來處那是一個簡單卻精緻的機關,以鋼簧爲動力,輔以一個簡單法陣以增強威力木箭材質天然,射出時無聲無息,上面刻着的符文乃是專破護身道法的破甲咒,塗的毒也是藥性頗猛的化功散胖大修士面色青灰,一邊罵,一邊止血、敷藥、吞丹,很是有些手忙腳亂看他滿頭汗珠,痛得也是不輕
見他如此慘狀,衆人皆破口大罵道德宗,言道老不修、幼不教,那些道貌岸然的真人們沒一個好東西,是以才教出了這樣一個陰險下流、不擇手段的小妖出來
衆人痛罵片刻,忽然有一人驚道:“他布這麽一個陷阱作什麽?又殺不了人!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
聽到調虎離山四字,衆人都是一驚,一齊望向獨留遠方的枯竹饒是他們眼力過人,此時雨霧漫天,數裏之外的枯竹在他們眼中也隻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看到枯竹,每個人都心中大定,失笑暗忖着那小妖能有多大道行,敢去偷襲道行已與上清靈仙境界的枯竹?
枯竹面帶冷笑,也如是想着,雖然他有些不明白,何以那小妖道的戰力會遠超其低微道行應有的水準
“或許是道德宗某種能夠掩藏氣息的秘法也不說定……”枯竹暗自寬慰自己,然而心頭那縷不安卻怎麽也揮之不去,而且越來越濃
枯竹須發皆揚,一雙長眉也不住地跳動起來一縷戰栗自脊椎底升起,一路向上竄升,直至頂心炸開,刹那間,枯竹有如被毒蛇盯上的青蛙,周身寒毛直豎,真元不受控制地急速攀升于是本來被道法屏在丈許之外的雨霧撲面而至,将枯竹道袍打濕
枯竹猛地一個寒戰,隻覺似有無數冰針自肌膚刺入骨髓,暗道:“原來這雨竟是如此冷法……”猛然間又一個念頭湧上心頭,刹那間有如千萬霹靂在識海炸響,早将枯竹驚得呆了!
賈似道的遺影與那修士臨死時凝固的刹那冷笑交替浮現,循環往複,越來越快,隻一個念頭起的功夫,已轉換了千遍萬遍,到最後完全重合在一起地極神鐵點破賈似道護身道法,是用剛猛無匹的金屬勁力,随後引得他真元化火自燃,是爲木屬待到殺那修士時,那一棍輕飄飄地與漫天雨霧融爲一體,直到最後一刻才顯出殺氣來,這分明是最純正的水屬真元!能夠在金木水三性勁力之間如此自如轉換,絕不是一塊普通的地極神鐵本身能夠具備的功能,也不是紀若塵道行境界能夠達到的境界
“這……這是……”未等枯竹想得通透明白,後腦忽一陣刺痛,如一根針刺了過來!
危急關頭,枯竹一聲大喝,左手上佩着的一枚古玉扳指驟然炸開,化作一團五彩玄光,護住了枯竹全身這扳指炸力兇猛,也将枯竹三根手指炸得粉碎五彩玄光混入枯竹血肉後,光芒先亮後收,旋即轉成灰撲撲的色澤,原本泾渭分明的五行道力融爲一體,威力更進一層這混沌玄玉戒是枯竹用來保命的法寶,足可擋得道行在上清神仙境界的道士全力一擊!
枯竹如風轉身,隻見面前雨霧向兩邊一分,紀若塵自雨中緩緩浮出,一棍正正點向自己眉心!
紀若塵明明就在眼前,可是如果閉上眼睛,枯竹隻會覺得面前是空蕩蕩的一片,完全找不到、鎖不住他的分毫氣息,許多大威力的道術根本用不出來在這就要分出生死的關頭,如何使得?!枯竹一急,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紀若塵動作似緩實快,一棍有若天外飛來,根本不容枯竹躲閃反擊那鐵棍與枯竹護身的混沌玄玉訣一觸,棍梢處立時湧出一團烏光烏光所及之處,枯竹護體的混沌勁立時由灰色恢複成五彩玄光,而後不同玄光依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與烏光完全融爲一體,随後炸開!
轟!
當空冒出一團數十丈方圓的熊熊火球,升騰向上
烈火當中,望着迎面而來的鐵棍,枯竹眼中透出絕望之色,完全放棄抵抗,隻是拼盡全副心力感應到了下在紀若塵身上的乾坤育陽印,死命催動!
紀若塵胸口撲的一聲竄出一道火柱,風火之中夾雜着無數細碎的血肉,他胸口處已多了一個碗口大的空洞,直露出了森森白骨!然而紀若塵目光清澈如水,全不當那些血肉是自己的,隻是專心緻志地一棍擊出
這一棍向着枯竹眉心而去,落處卻是後腦鐵棍一觸即收,枯竹後腦處已破開一個針尖大的小孔,一滴本命精血噴出,被鐵棍吸了去
刹那間煙散火收
枯竹面如死灰,肌膚灰敗,全身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縮他再也不能在空中凝停,向地面墜去
紀若塵凝立空中,更不向枯竹多看一眼,隻向數裏之外目瞪口呆的一衆修士一指,淡道:“他日當盡誅爾等阖族老幼,以爲今日回報!”
言罷,紀若塵即踏雲而去,一襲青衣轉瞬間隐沒于脈脈雨霧之中
行将落地時,枯竹全身血肉已盡數萎縮,行如幹屍他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芒,從牙縫中擠出一絲聲音:“原來……那神鐵已有了靈識!敗在這絕世兇兵之下,倒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