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宗驿館主廳中燈火輝煌,二天君高踞上座,眉花眼笑二人面前一條長桌,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法寶、器材、丹藥、咒符,冉冉升騰的寶氣珠光将二天君臉上每一條溝壑都映得清清楚楚
長桌旁立着一名法相莊嚴的道人,手中端着磨皮薄記,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長串清單長桌上每放一樣東西,他就相應地在清單上勾去一物陸陸續續還有道士進廳,将一樣樣法寶器物送進門來
直過了小半個時辰,才不再有道士入廳,那主薄道人手中朱筆也勾到了清單的最後一項
雖然長桌上法器堆積如山,然而那主薄道人仍是面不改色,顯然是見過了大世面的,沒爲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動了道心他将手中薄記一合,向二天君拱手道:“所需物品皆已在此,貧道這就告辭了”
龍象白虎天君齊道:“道長請便!”
待得最後一名道士出廳,龍象忙關了廳門,轉身望向珠華缭繞的長桌,喜不自勝:“嘿嘿,發财發财!”
白虎天君端坐桌旁,初時也是一臉狂喜,片刻後喜色漸去,陰雲上臉龍象天君奇道:“怎麽,你還覺得不夠嗎?我們在七聖山時哪見過這麽多的法器異材,莫要貪心不足!”
白虎天君歎道:“是啊,我們在七聖山時哪見過這麽多的法器異材?我不是貪心不足,不過是忽生感慨而已道德宗廟大堂大,這許多法寶竟可随便與人,實是我們做夢都想不到的大手筆!唉,我們哪想得到世上還有這般天地?若不是投入了無盡海,你我兄弟怕是終生也無出頭之日”
龍象天君已開始忙個不停他取過一隻金鼎,在下方燃起三根千年紫松材,待待鼎溫之後,立時投入三顆丹藥和兩味藥材投入鼎中丹藥入鼎即化,頃刻間鼎中已多了一汪藍幽幽的藥汁他又取過一把八寸飛劍,合于掌中,默頌法訣後大喝一聲,掌中金光一現,飛劍立時發出一聲清吟施過法後,龍象天君即刻将飛劍投入金鼎,劍尖一沾藥汁,立時如海綿入水,不住吸入藥汁,轉眼就變成通體瑩藍色
适才龍象天君所施乃是七聖山秘法,以真元震動法器,令其結構疏松,雖會小幅降低法器威力,但可藉此透入不同功藥的丹藥入器此法古時本是七聖山用于制作治病渡人的金針所用,但久而久之,本長于醫道的七聖山日漸淪入邪道,這門秘法也就多被用來給法寶焠毒了此法能夠用于哪種等級的法寶,完全取決于施法者的道行、手法、境界别看龍象天君平日有些渾渾噩噩,然而術業有專攻,連道德宗提供的高階飛劍都可随手改造,造詣實可說是七聖山第一人
轉眼間龍象天君已給三把飛劍上了毒,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一個銀瓶中裝入硫磺見白虎天君仍在感慨不停,不禁惱道:“你就是心思太多,還不快來幫我?此刻我們左靠道德宗,右依無盡海,天下雖大,又哪裏不能去得?此次下山正是你我兄弟着力表現之時,若是弄得好了,說不定會得主人指點一兩句,那就一輩子受用不盡了或者能夠看上一兩本道德宗所藏典藏,那也是難求的好事啊!天就快亮了,哪有時間聽你唠叨!”
白虎天君這才起身,接過龍象天君封好的銀瓶,開始小心翼翼地将分好的四張咒符一一貼在銀瓶上他于制器上的造詣較之龍象也差不了多少,二天君一齊動手,進度就快了許多
待将十餘個銀瓶悉數封好,白虎天君忽然道:“若你是道德掌教,有人如此挑釁,你會怎樣?”
龍象一怔,大大咧咧地道:“俺是個粗人,哪懂那麽多!若俺是道德宗掌門,有人敢這樣欺上門來,俺就帶上一百号人,一路殺上他們老窩,砸了山門,滅了香火!難道還有啥别的方法嗎?”
白虎天君即道:“着啊!你我既然知道毀殺道德弟子會引來滅門大禍,那别人沒理由不知道,何以那些小門派還會一個一個争先恐後地與道德宗爲敵,惟恐動手慢了會沒功勞的樣子難道他們真以爲道德宗衆真人會是以德報怨的大德之士嗎?”
龍象天君仔細一想,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道:“以德報怨?依我看衆真人若肯允許對方一命抵一命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嗯,你說的對,爲啥這些小門小派明知送死,還會與道德宗爲敵呢?就是真武觀那群雜毛,也完全不是道德宗的對手嘛……這當中必有古怪”
在這段風起雲動的時候,二天君一直随着青衣呆在無盡海,幾乎與世隔絕不通時事,自然也不明白何以世情會急變若此二人參詳了半天,自然什麽都沒參詳出來不過二天君手上可都沒慢了,整整一個長桌的法器已被他們修理整合完畢,分門别類地裝了兩個背包,每人各帶一個
此時天色已微明,二天君道行雖厚,忙了一晚也覺得有些疲累不堪,于是各自端坐閉目,調養心神,好應付下山後無窮無盡的麻煩
太上道德宮北角處,有一座小小石殿此殿小而古拙,自有一番氣度殿中陳設同樣簡單,一個香壇,一幾二椅而已松木椅上端坐着一個老道,正自閉目養神
此時一名中年道人飛步而進,叫了聲紫清師叔,就将手中一張記得密密麻麻的絹軸遞上這名老道氣清而華,正是道德宗執掌戒律的紫清真人,論德行真元,并不在諸脈真人之下他略開雙目,一眼掃過絹軸,随即贊道:“手法獨到,别出機杼真想不到七聖山還能有如此人才,這兩**智若愚,先前倒是有些看走眼了雖然手法過于陰毒了些,然而法爲人用,端看法門用于何處,陰損些倒也不是什麽大事”
那絹軸上記載的正是龍象白虎天君改造道德宗法器的獨門手法雖然沒有心法訣要配合,但以道德宗之能,依三清真訣之愽大精深,也不難推斷出替代的心法來至于道德宗用何法門得以知曉這些,二天君哪會知道?他們甚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已爲人所盡知
紫清将絹軸還給那道人,吩咐了送去藏經殿收藏,慢慢研習解開絹冊上所載口訣,然後又問道:“若塵天明就要下山了,他都準備了些什麽東西,怎地不見你回報?”
那道人道:“若塵什麽都沒取用,包括咒符丹藥在内據我所知,他上次下山時帶的東西該已全部用完了”
紫清面色一動,雙目一開,撫須道:“他就要這麽下山嗎?”
那道人道了聲是,猶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應該就是了師叔,我感覺……感覺……”
紫清雙眉一軒,道:“說下去”
那道人如此才續道:“若塵與下山前大有不同他身上透着些死氣,完全不是修習三清真訣應有之相另外宮内陰氣日重,太璇峰上不光鬼氣彌漫,偶爾還可見妖氣,這……”
紫清略一擺手,打斷道:“我知道了你以後不必去理會這些,隻消盯好玉玄就行了”
那道人應承了,退出石殿
紫清默然片刻,方輕歎一聲,轉頭望向香壇香壇上供着一幅畫像,畫的正是道德宗開山的廣成子
天色未明,長安城、真武觀中已鍾鳴三聲,鼓響七下,觀中弟子披衣整冠,魚貫從卧房走出,開始做早課
真武觀恢宏雄偉,主殿高十丈,在蒙蒙天光的映襯下,連飛檐銅獸都有了些森森氣象
一個道士忽從觀門上躍入,從殿前廣場上一列列弟子中穿過,直奔後進,如風如火衆真武觀弟子一時都停了腳步,面面相觑那人乃是孫果的大弟子,如此飛奔,想必是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此刻天下皆知真武觀乃是道德宗死敵,特别是在斬殺了幾名道德宗重要弟子後,此仇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盡管有本朝朝廷傾力支持,孫果又是信心滿滿,但任誰與道德宗爲敵,總不是件能夠輕松對待的事因此真武觀衆弟子表面平靜,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真武觀中也設有禁制,對修士馭氣飛行有極大的限制不過那人運足全部真元,刹那間已到觀中後進孫果清修的院落裏,直接推門沖了進去
孫果正在榻上打坐,雙目不開,不愠不火地道:“怎地如此沉不住氣?”
那人不及行禮,即刻道:“師父,何……何世方已經死了!”
孫果雙目驟開,急喝道:“此事當真!?”
那弟子忙道:“弟子親眼看過他的屍身,爲恐洩密或誤事,特急奔三千裏,來向師父報訊!”
孫果面色陰晴不定,在地上來回踱了數圈,方道:“他是怎麽死的?”
那弟子顯然深知孫果心中真意,忙道:“他爲一種不知名法寶所傷,全身上下筋脈閉鎖,玄竅倒轉,完全回到了出胎前的狀态,三魂七魄皆被化消得幹幹淨淨,一絲痕迹都不曾留下過也就是說,他死得已不能再死了,根本無從轉世輪回!說起來,這麽兇厲且不留後路的法寶弟子以前做夢也不曾想過,如今還有些後怕呢!”
孫果負手立在窗前,半天方道:“能夠一擊令人回到未出世時的混沌狀态,怕是隻有洪荒級的稀世異寶才能辦得到不過道德宗立宗三千年,這種等級的法寶若沒個一兩件,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你還看到什麽沒有?”
那弟子上前一步,小聲道:“何師叔十八個乾坤一氣錦袋,一共被人破去了十五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孫果袍袖微微一顫
那弟子壓低了聲音,道:“上蒼谕示的征兆已一一兌現,恭喜師父!他日師父得了正果,千萬不要忘了弟子!”
孫果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地道:“征兆隻是征兆而已,多說無益”
那弟子一怔,忙道:“師父高明,弟子受教了”
孫果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那弟子見了,自行退出了院落
東方浮起一片魚肚白,忽然一輪紅日躍上半空,刹那間映得整個長安一片通紅
不知怎地,孫果隻覺得這冬晨的第一線陽光,格外有些刺眼
大唐宮,長生殿
此刻正有一個纖纖身影,憑着玉欄,對着紅日似也覺得晨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擡起纖手擋在眼前
隻這麽一個簡單動作,半個長安的顔色都已被她奪去!
她慵懶地喚了一聲:“高公公”
高力士上前一步,道:“老奴在”
她微微眯起鳳目,望着紅日,道:“看來今天會很熱呢”
高力士回道:“娘娘,大冬天的,這麽毒的日頭倒的确少見”
她嗯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道:“高公公,你說這個時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被日光照着呢?”
高力士笑道:“這日頭嘛,可不論什麽帝王将相、販夫走卒,都是一視同仁的,不然怎會有普照這個詞兒?就是那些整日裏駕風乘雲的仙人,也是一樣照的”
她喃喃自語道:“是嗎,連仙人也是一樣照的啊……”
她放下了纖手,任那刺目的陽光直曬在臉上,身上高力士見了一驚,忙道:“娘娘,這天氣可是難測得很,現在還有日頭,說不定一會就會起風呢這裏地高風寒,您要是着了點涼,老奴可萬萬擔待不起”
她幽幽一歎,道:“是啊,這天嘛,總是難測的”
那一日,原本也是萬裏無雲、烈陽高照,轉眼間就變成鉛雲低垂,壓城欲摧
果然如高力士所料,眨眼間就起了風寒風吹開了她束緊的秀發,将一縷青絲拂到了她的臉上
她緩緩擡手,撫着散亂的青絲,忽想起他也曾撫着這縷煩惱絲,說着她不明白的話
這本來就是個故事,故事又哪裏有道理呢?你現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機緣到了,便會明白
可是,她此時方才想起,若是這一日永不到來,那又該如何?
已是勞塵之侶,怎尋解脫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