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臨江的危崖之頂,徐徐登上一個灑脫身影他看上去年紀甚輕,但眉宇面容上隐有風霜之意,身上素淨青布道袍已破得不成樣子,露出健碩的上身在那隐泛光澤的肌膚上,還留着數道縱橫交錯的新疤除了背後一根黑鐵棍外,他可說是一無所有
盡管寒酸如此,然他微笑如故,一臉陽光,如胸藏天下寶藏
危崖之下,長江滾滾,浩浩東去
已是江南西道地界了
他微微眯起雙眼,極目遠眺,視線穿越了雲繞霧鎖的江面,不知落向了何處這一刻的胸懷,是壯懷激烈,氣吞山河,又或是蒼桑悲涼?就連他自己也不好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心中似總有着本不該存在的喜悅,令他就想笑出聲來然而細細想來,那是歡喜嗎?
若是的話,爲何他雙眼會逐漸濕潤,逐漸模糊?
“紀若塵啊紀若塵,還有那許多的事情要去做,你這是怎麽了?”他心底喟然長歎
此時身後傳來一聲喝,将他莫名思緒輕輕的敲碎:“兀那小子,出身何門何派,速速從實招來!”
這等煩惱不是第一次,看上去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紀若塵半轉過身,沒有望向身後,而是微微擡頭望向斷崖的最高處那裏豎着根高高木杆,杆上挑着一具屍體,看身上服色标記,乃是道德宗弟子
屍體面呈青灰色,雙眼猶睜,看面容仍是十分年輕,想來比紀若塵也大不了幾歲一根粗麻繩索套在他的頸上,就此将他挂在了半空,偶爾一陣江風掠過,會吹得他随風搖擺
紀若塵盯着那屍體看了一會,才慢慢轉過身來,甯定望向不遠處立着的十餘個服色各異的修道者這批修士服色雜亂,道行參次不齊,居中一個白眉老道,手捧七寶玉如意,雙目低垂,道行十分深厚其餘人較這老道的修爲可就差得多了,大多數甚至還不如紀若塵且這些人道法法寶十分雜亂,看不出出身自何門何派,想來都是些小門派的弟子這些人自幼修煉,修了三四十年道行還不如修道不過數年辰光的紀若塵,這即是道德宗與無名小派之間的差别
紀若塵當然不會去感慨這些,他的瞳仁中有的隻是居中那名老道這老道氣度沉凝,道氣内斂,并非是紀若塵能夠匹敵的人物老道道行雖高,但紀若塵靈覺也非比尋常,早分辨出他出身自真武觀,想來在觀内也該頗有地位
紀若塵正用神打量着老道時,老道忽然雙眉一軒,徐道:“貧道何世方,小友來自道德宗?”
紀若塵神色未變,那老道身旁的十餘位修道者立時大呼小叫,四下散開,分别占據位置,作好了鬥法準備這群修道者中有三五人道行要比紀若塵還高,而且是以多淩衆之勢,本來絕不該怕這麽一個弱冠少年,但不知怎地,他們就是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下意識地擺出了面對最強敵手的姿态此事若傳了出去,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笑柄
紀若塵似完全沒看到這些修道者,隻是向尚在風中搖曳的屍體一指,沉聲道:“此事可是仙長所應爲?”
何世方搖了搖頭,歎道:“此事并非……唉,算了,貧道實也不願如此”
紀若塵雙眉一軒,道:“大道殊途同歸,天下修道之士皆是同路之人你們傷人性命也就罷了,何必非要毀人法體?真武觀就這麽想當天下第一嗎?如此作爲,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就不怕天譴嗎?”
何世方長歎一聲,道:“與我真武觀相比,道德宗才當受天譴”
旁邊一個胖大漢子早已被場中無形的氛圍激得焦燥不安,此刻再也忍耐不住,高叫一聲:“何老仙長還和這小妖道啰嗦什麽,且待我去拿他下來!”話音未落,他手中一雙熟銅棍交擊一下,縱身而上,從側面向紀若塵攻去
大漢甫一起步就帶起一道惡風,熟銅棍梢處亮起兩點紅芒,更添威勢他這麽一沖,後方三四名修道者立時喝起彩來,看來該是這名大漢的弟子
大漢聽了這聲喝彩,精神更增,舌綻春雷,暴喝一聲,熟銅棍通體都泛起紅光來!
離紀若塵尚有十丈時,大漢即看到他指間無中生有,多出了一張符咒來大漢其實很有幾分真功夫,眼力也不算差,刹那間已看清那張符咒不過是張丁甲開山符雖然他頗爲驚駭紀若塵這一手無中生有的道法,但丁甲開山符就是丁甲開山符,用處不過是增強力量而已這大漢素以神力著稱,等閑提個兩三千斤不在話下,看紀若塵這柔弱模樣,就是用了丁甲開山符,又能多出幾斤力氣來?
待見紀若塵取下背上那根黑沉沉的鐵棍,輕飄飄的迎面一棍點來時,大漢更是面露獰笑,雙棍一架向鐵棍封去,滿心的先将鐵棍崩飛,然後以餘勁震碎紀若塵臂骨,但又要恰到好處,不能傷到他的胸骨,這樣方顯本事,才能在真武觀老神仙面前露一回臉
他滿心如意算盤打得正歡時,雙銅棍就迎上了紀若塵的黑鐵棍三棍還未相交時,那大漢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的銅棍竟然自行向後彎曲,如同畏懼那根毫不起眼的黑鐵棍一般!
大漢一臉駭然,運起平生道行死命用銅棍一架,終于用已扭曲得不成樣子的攔上了鐵棍的進路
撲的一聲輕響,黑鐵棍如穿腐泥,毫無滞礙地穿過銅棍,在大漢胸前一尺處輕輕一頓,然後就收了回去
雙銅棍如被烈火煉過,悄然軟了下來,不住向下流淌直到一滴銅汁落到了那大漢手臂上、嗤的一聲燒出一個小洞時,他才痛呼一聲,撒手扔下已被溶成廢銅的銅棍
這一動不要緊,他忽然感覺到體内陣陣**,整個人懶洋洋的失了力氣,就此軟倒在地,癱成一團,再也不動了
此事實是太過突然,刹那間修道者都靜了下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壯漢,一時不知所措
紀若塵執定鐵棍,向何世方道:“老仙長現在有何指教?”
何世方大袖一抖,望了望地上的屍體,再盯着紀若塵的鐵棍看了半天,方歎道:“小友能駕馭如此神兵,實是貧道平生僅見如此資質,何苦在這次浩劫中落得個煙消雲散?小友随貧道去真武觀清修,三載之後自當任小友離去此事貧道可以一身道果擔保”
何世方此言一出,修道者立時面色一變,但懾于何世方之威,無人敢多說一句
“多謝仙長美意!”紀若塵話音方落,鐵棍揮起,向何世方當頭砸落!
這一棍去勢緩慢,棍勢平平無奇,更在棍上看不到附加強勁真元所應顯現的各色寶華此棍一出,四面的修道者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惟有何世方一臉凝重,從袖中抖出一個織錦布袋,迎風一抖,巴掌大的布袋立刻變成三尺見方的大袋,向着鐵棍罩去
紀若塵出棍慢得如老牛拖車,何世方的布袋也恰似蝸行,就是街邊随便幾個練把式的,耍起手藝來也比這要快上個幾倍,哪象是有道之士在鬥法?
旁邊的修道者立時覺得有了機會,吼聲連連,有擎兵刃法寶沖上的,有退後馭咒念訣的,一時間仙樂陣陣,彩光缭繞,倒比紀何二人的場面要好看得多
紀若塵本來低首垂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此時突然雙眼驟開,低喝一聲,握着鐵棍的右手一振,鐵棍如墨龍出海,發出嗡的一聲低吟,去勢由緩而疾,加速向何世方擊去鐵棍這麽一動,棍身周圍立時放出一層淡得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波紋,如水波一樣向四面八方蕩漾開去
何世方一見水波,立時驚得白眉高高揚起,叫道:“小友切勿大開殺戒!”
然而紀若塵須發飛揚,雙瞳如同透明,隐隐可以看到瞳後藏着的湛藍火焰他右手有如磐石,堅定地推送着鐵棍向前!
空中的無形波紋似乎十分緩慢,然則瞬息間已漫過群起攻來的修道者,原本立在地上的人一一離地飄起,那些飛擊在空的,則發現身體已不受自己控制,前後左右不停地飄蕩着然而要命的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向前,一部分向後,頭轉向左,肩膀則探向右,整個身體被扭曲成一個個怪異的姿勢,就似沒了骨頭一般,實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這些修道者看到同伴們的樣子,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他們轉眼間省起自己也必和别人一樣,立時驚駭欲絕!
何世方錦袋一抖,已将大半根鐵棍罩于其中!
錦袋瞬間就鼓脹起來,如同被吹足了氣一般然後砰的一聲悶雷般的巨響,錦袋已炸成片片碎布!
何世方面上刹那間湧上一道豔紅,悶哼一聲,倒飛出十餘丈,差點坐在地上紀若塵隻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雪白
飄浮在空中的修道者紛紛摔落在地,他們一着地,立刻癱成了一團血肉,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楚,看來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已碎了!
何世方長歎一聲,不忍望向這些修道者,道:“作孽,作孽呀!如此大開殺戒,你就不怕成不得大道嗎?”
紀若塵淡然一笑,道:“我手上已有不少性命,多些少些,都是一樣”
“可是這是十幾條性命啊,你于心何忍?!”何世方嗔目叱道
紀若塵向猶自吊在高杆上的屍體一指,道:“拿這些雜修來給我道德宗一名本山弟子抵命,隻怕還不夠呢”
何世方哼了一聲,道:“休要以爲掌中有根神兵,就可以從此縱橫天下了!今日貧道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拿你回真武觀,免得你日後再造殺孽!”
紀若塵微微一笑,道:“我也一樣,就算舍了這條性命,我也不會随你回去”
眼見鐵棍再次當頭擊落,何世方大袖一抖,又抖出一張錦袋來
又是一聲悶雷響起,何世方錦袋破碎,口中也溢出鮮血來,在雪白長須留下星星點點的紅
紀若塵仍立于原地不動
何世方喘息一會,見紀若塵再次持棍走上,當下大袖一抖,又摸出一個錦袋來他袖中似有無窮天地,也不知還藏着多少個錦袋
紀若塵隻覺得手中鐵棍越來越重,不得不以雙手握着,才不至落在地上适才揮擊的兩棍實已耗盡了他全身真元,此時他隻想睡,連多走一步都不願意眼見何世方錦袋越變越大,向他當頭罩下,他欲要反擊,手中的定海神針鐵卻重逾泰山,再也提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