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七日,才走出茫茫西玄山,進入到益州地界此去洛陽并無時間要求,可快可慢,紀若塵索性慢慢行去,好用心體會一下闊别五載的塵世浮華
出西玄山不久,紀若塵就踏上了一條官道,辨認了一下方向後,再前行十裏,遙遙見到柱柱炊煙升起,一座小鎮漸漸浮現鎮口處有一家客棧,一面有些破爛的招客旗在風中飄揚着
看到這似曾相識之景,紀若塵足足立了一刻,方才繼續舉步,轉眼間已穿越風沙,出現在客棧前,尋了張空桌坐下
這種小地方,客棧當然大不到哪去,不過比當年的龍門客棧稍稍光鮮了一些而已前廳中擺上六張桌子已顯得擁擠不堪,廳角是一座松木櫃台,油漆多已駁落,看上去很有一些年頭了坐在這間小客棧之中,無論是正在面前殷勤陪笑的店小二,還是躲在櫃台後拼命打着算盤的店老闆,紀若塵都覺得無比親切
他随意點了四菜一湯,又叫了一壺酒,就憑桌慢慢飲着,一邊觀察着客棧門口的過往人等此地風俗,菜辣且麻,酒味雖糙,倒還有一股餘香,在家釀的土酒中算是上品了
當時天下升平,久已不生**,民間殷實,益州又頗爲富饒,是以此地雖是荒僻小鎮,人們卻也悠閑從容,雖不富足,但顯然不爲生計發愁
紀若塵招來小二,随手塞給他一錠銀子,就問起了附近的風土人情,地理風貌這錠銀子足有五兩,一亮出來,刷的一聲,客棧中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銀子上,那小二更是激動得面紅耳赤,連話都說不出來,顫抖着雙手接過銀子,幾次都差點掉在地上
小二過于激動,連喝了幾大碗涼水,方才說得出話來小鎮周圍并無如何特殊之處,也不見妖孽鬼魅之類的禍害百姓不過若要從此地前往東都,須得經過一座密林此林名爲黑風林,據說林中常有猛獸出沒,是以尋常旅人都選擇白日過林
紀若塵看看天色已晚,當即長身而起,不顧小二的勸阻,離店而去他走後不久,客棧中散亂坐着的客人也紛紛結賬,匆匆離去
紀若塵悠然在小鎮當中穿行而過小鎮中雞鳴犬吠,炊煙四起,人們已然在爲晚餐開始忙碌了但在紀若塵的神識之中,這安詳而平靜的小鎮卻顯得頗不和諧小鎮不大,不過千餘人聚居,然而其中竟有數十人身上帶着極微弱的靈氣這些靈氣是如此之弱,甚至還不如一些百年古木的靈氣強,尋常修道者是斷然不會分辨得出來的但紀若塵自修得解離仙訣後,靈覺大爲增強,遠過同輩,尤其是對法器材料上附帶的靈氣感覺更爲敏銳這些人的法器雖然經過重重手段掩飾,但溢出的些微靈氣怎麽逃過得他的追蹤?
隻是這些人身上道行微弱,與所佩法寶殊不相稱要知将法寶修煉得強大不易,将法寶的靈氣掩蓋下去就更是不易這些法寶氣息大有空靈之意,可絕不是那種沒什麽用處的凡品
天下修道門派衆多,修道者也不在少數,但論起絕對數量,其實并沒有多少,這無名小鎮上聚集着如此之多的修道者,哪怕道行均不怎麽樣,也絕非尋常紀若塵立在出鎮的路口,微一沉吟,心中已然有些數了
道德宗門徒三千,以西玄山爲基,曆來将整個西玄山脈都視爲自己的屬地而益州緊鄰西玄山,多少算得是道德宗的半個屬地,修道者是不能随意行走的若有大批道行高深的修道者來到益州,是敵則必會引起道德宗警覺,那時道德宗依地利之便,一舉圍殲敵手也是大有可能是友的既然來到這裏,不遞個拜貼也說不過去隻有這些道行不高的修道者可以自如來去
紀若塵知這些人心懷不軌,且自己一動,有不少都會随着自己一起移動,那目标自然是自己了他估了估這些人的道行,又數了數人數,冷笑了一下,足下加力,片刻間就消失在官道盡頭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才離開了向外窺探的窗縫
這是一間普通民宅,陰暗潮濕的正房裏擠着六七個精壯男子,房間正中擺着一張木桌,上面攤着幅繪得極難看的地圖
那扒在窗前窺探的是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看上去十分猥瑣,隻一雙眼睛大得出奇他轉過身來,向一個威猛大漢道:“師兄,他往黑風林那裏去了”
那大漢點了點頭,以手在地圖上丈量着距離,潛心計算着,看來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他沉吟片刻,突然在黑風林處重重一拍,沉聲道:“咱們就在這裏把那小子抓走!”
這一句話把周圍幾位同伴都吓了一跳,當下就有人道:“師兄!行前師父交待我們暗中觀察,确定他是走益州這條線就好,切不可輕舉妄動!現下任務已經完成,這裏又是道德宗的地界,就不要多生事端了?”
大漢一聲冷笑,道:“三師弟,你就是膽子小,成不得大事!他道行也就跟我們半斤八兩,隻要我們一擁而上,得手後立刻遠遁,他道德宗人再多,又能拿我們怎麽樣?難道我們的地行神符是擺設不成?”
這大漢素有威嚴,如此一說,餘人即不敢再有異議當下又一人指着廂房問道:“這一家三口怎麽辦,現在就殺了!”
大漢沉思一下,搖頭道:“血氣冤魂太過顯眼,且饒他們這一回你去把他們再綁得牢些,讓他們自行餓死就是”
小鎮另一端,一名貌不驚人的年輕人匆匆走進一座民宅窄小的廳堂中一名老者正和一個少女在奕棋,旁邊有兩個觀棋的中年男子
那年輕人走進正廳,行了一禮,道:“師叔,他向黑風林方向去了”
老者哦了一聲,不疾不徐地道:“沒讓他發現?”
年輕人道:“肯定沒有”
老者淡淡地道:“這話可就有些滿了”
年輕人臉色立刻漲得通紅,那少女見了,忙打圓場道:“石師兄爲了師門棄了道行,在道德宗這裏住了三年有多又怎麽會被發現呢?”
老者用力捶了捶後腰,道:“天下異人多如星鬥,又哪是你們想得出的?道德宗九個老鬼名聲在外,或狠毒,或陰損,或卑鄙他們又蠻橫霸道之極,若大一個益州都不讓人行走,今次怎會讓這麽重要的一個弟子單身前往洛陽?旁的不說,就是那三大絕地險關他又如何過得?你們且動動腦子想想!”
老者訓戒一番後,方才站起身來,道:“現在這鎮子中少說也有五六個門派的人潛在這裏道德宗一個弟子下山怎會驚動如此多的門派?此事絕不尋常!你們來日方長,都給我留在這裏,明日一早就回山去我這把老骨頭已經無所謂了,這就去黑風林瞧個究竟”
夜幕終于垂落,喧鬧了一天的小鎮漸漸陷入了沉寂,鎮外的黑風林中卻嘩的一聲,宿鳥皆被驚起
待得宿鳥飛盡後,黑風林中才響起一聲壓抑到了極處的聲音,但就算這樣,也無法掩飾發話人的怒意:“老三!想死啊你!”
另一個極低的聲音顫抖着道:“對不起,道行被封去了七成,實在是不适應……”
接下來,黑風林中又陷入了寂靜
一片寂靜與黑暗的正中,卻亮着一團柔和之極的珠光這瑩瑩潤潤的光暈,哪怕是映在雜草亂石上,也給它們鍍上了一層寶光光暈的中心,是一個紫晶雕成的寸許見方的小盒紫晶本已是罕見的靈材,但僅是粗粗看去,也可知那小盒實是鬼斧神工之作,雕工未必就比這塊紫晶便宜了
紫晶小盒半開,露出裏面一顆徑足有半寸的珍珠,那柔柔寶光,正是源自這顆珍珠
夜明珠!
夜明珠不僅是價值連城的珠寶,本身也是極難得的靈物,用以煉丹造器皆可若在真正大家手中,說不定可以打出直逼仙器的法寶這顆夜明珠渾圓無瑕,又是珠中的上品
紫晶小盒斜落于地,象是被誰無意中遺失的一樣
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顆夜明珠,也不知有多少個喉節在上下顫動
一根黑色的十丈長鞭破風而出,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若一條毒龍般向地上的夜明珠卷去!就在鞭梢堪堪觸到紫晶小盒時,又有一隻大手忽然自黑暗中伸出,一把握住了長鞭!任那長鞭如何抖動,那隻手始終如磐石般,巋然不動
黑色的夜幕上,悄然添了一道黑色的尾迹
一根無羽短箭閃電般穿越了十丈距離,插入那大漢的咽喉,又自後頸穿出,铮的一聲釘在了一棵古樹樹幹上那大漢滿面驚愕,口唇張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終于,他手一松,任手中的長鞭掉落,然後仰天栽倒,倒在了夜明珠旁邊柔淡的珠光恰好照在他的臉上,那些隐于暗處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他猶未瞑目
一棵參天古樹上,正站着一個全身都裹在黑衣中的漢子他冷笑一聲,放下手中的精金短弩,又抓起十丈長鞭的鞭柄
然而就在他五指觸到鞭柄的瞬間,一把通體盡墨的四尺長刀悄然出現,無聲無息地自他項間掠過
另一株古樹上,一名道裝打扮的人正閉着雙目,指間一枝七寸鋼針已亮起微微毫光,眼看着就要離指飛出時,一隻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後一個黑衣人湊近他的耳朵,低聲道:“師兄,那姓紀的在另一邊已經讓人給圍了!”
道士大吃一驚,又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夜明珠,權衡一下輕重,終于一咬牙,随着那黑衣人向黑風林的東端潛去
黑風林東首有一片方圓二十餘丈的空地,紀若塵此刻正立在空地中央
空中鉛雲密布,偏就空了一塊出來,恰好讓月光如瀑灑下,落在紀若塵身上,更襯得他飄飄若仙紀若塵負手而立,仰首向天,正凝視着那一輪半彎的皓月,全不把周遭林中潛伏的人放在眼裏
他伸手入懷
他剛一動,就聽得啪嚓一聲,林中深處,已有一根枯枝被人踏斷!
紀若塵隻當沒有聽到,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巾,然後微微一笑,在強敵環伺之下,竟然将自己的雙眼蒙上!
系好絲巾後,紀若塵右手徐徐擡起,以手指天
刹那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