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燈下,明雲正坐于幾前,手執一方白絹,全神貫注地擦拭着面前的青鋒長劍這雖隻是一把普通鋼劍,但看他那專注神态,有如在擦拭着一把舉世罕見的仙器一般
直到将手中青鋒寶劍完全擦拭過之後,明雲才擡起頭來,問道:“又是紀若塵的事?”
對面立着的正是明心,他憤恨不已地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明雲輕歎一聲,放下手中長劍,望着明心道:“你才從靜室中思過完畢,怎麽就又想另生事端了?我看那紀若塵并不象你說的那樣是個輕狂張揚之徒,又何必屢次三番的要去糾纏他呢?上一次他将比劍一事告知了紫清真人,雖然有虧言諾,但畢竟是我們強逼他試劍,犯了門規在先,說起來反而是他占了個理字此事能夠至此爲止,我看是最好不過”
明心氣道:“師兄,那紀若塵嘴上全是仁義道德,實際上完完全全是一個卑鄙小人!你不要被他給騙了!以前是我們欺負他,但這一回實在是他誣蔑的我!”
“此話怎講?”
“本來我靜修思過,四十九日眼看着就要到了,誰知紀若塵突然向真人們說自己房間裏少了許多法寶,然後說了個法寶丢失的日子恰好那天晚上我去了一次太常宮,想向紀若塵問他失約之罪,結果在他的房中沒有找到人太常宮的道長回真人們,說那一天隻有我一個人進過紀若塵的居處,然後修羅殿的道長就來問我,究竟将偷來的法寶藏到哪裏去了!”
明雲眉頭一皺,道:“那你拿過他的東西沒有?”
明心叫了起來:“若我拿了他任何一樣東西,就叫我萬載不能得窺大道!師兄,我就去過他那裏一次,偏他就那一天丢了許多東西,天下事哪有這般巧法?何況我若拿了他那許多法寶又如何走得出太常宮?我可還未修到馭氣飛空的境界呢”
明心笑道:“别說是你,就是我也遠遠未到這個境界你把剛才的話跟修羅殿的道長們說了,不就沒事了?”
“沒事?那道長兇神惡煞一般,先是問我把東西藏到哪了,後又問我是不是通通扔到了太常峰下的萬丈深淵裏,我當然回說沒有!他問來問去也問不出什麽,就自行出去了我本也以爲沒事了,哪知他片刻功夫就回轉了來,說我思過不誠,要再關我靜室半年!而且還說,這事紫清真人已經準了!”
“思過半年?!”明雲也吃了一驚
明心點了點頭,他畢竟是個孩子,此番受了天大委屈,雙眼一紅,眼看着眼淚就流了下來,嗚咽道:“爲了這次歲考,才特意放我出來七日,歲考結束後就又要關我回去了!”
明雲平素裏十分喜歡這個師弟,當下安慰了他一番,又問:“這事你告知了景霄師祖沒有?”
明心點了點頭,哭得更加厲害了:“景霄師祖将我痛罵了一頓,然後才說若我今年能夠在太清靈聖境弟子的歲考中大勝,方會減我三個月思過可是景霄師祖又不許任何弟子幫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這才偷偷跑來找師兄幫忙的”
明雲又安慰了明心幾句,言道他生性浮燥,靜室思過其實對他的修爲精進大有好處,讓他不必如此在意雲雲,然後沉吟道:“你太清靈聖訣已快修到圓滿,想要在歲考勝出其實也不算太難,這樣,我這裏有些玄黃砂,你拿去繪三張風沙符,當可保你三場勝局”
這一次輪到明心大吃一驚,道:“玄黃砂?師兄,這可不行!”
玄黃砂是十分罕見的靈物,惟有南蠻數地有産,以之輔佐修習太璇峰大五行劍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而若要繪一張風沙符,至少需有太清真聖境的修爲,比明心目前道行足足高了兩層,惟有将玄黃砂化入符水,明心才可能繪出風沙符來
曆年歲考,各宗脈間比拼較量,爲的不過是個虛名,而非有什麽實利這些年輕弟子們道行低微,相互間勝負往往取決于所用法寶符咒好壞,但歲考中一應法寶符咒均需弟子自制,因此初階弟子間的比試往往演變成下多少本錢,就會有多少戰果隻是爲了在僅是入門第二階的太清靈聖境比試獲勝而耗用玄黃砂,怎麽算都可說是将血本都虧了進去
可是明雲隻是微微一笑,道:“這等靈材仙物,就是再珍貴難尋也不過是身外之物,不能當作本身的修爲姬冰仙昨日剛剛修進了太清玄聖之境,我們同時入門,現在她道行已比我高了整整一階,已沒得可比有了玄黃砂,我很可能赢過李玄真和尚秋水,但沒有玄黃砂我也未必會輸我已經決定今年歲考不用任何法寶,就以這把三尺青鋒會一會各脈同門,所以玄黃砂你盡管用去”
明心眼圈又是一紅,低聲道:“謝明雲師兄!”
明雲笑了笑,道:“你我本是同門,這又有什麽好謝的?對了,我聽說殷殷師妹前些時候剛得了一把千年鐵木劍,你索性也去悄悄借來用,反正她也勝不了幾場,要這等靈劍無用而且就算景霄師祖知道了此事,也全然拿她沒法”
哪知明心道:“師兄!我來之前已經去找過殷殷師姐借劍了,誰知她一聽千年鐵木劍幾字就突然大發脾氣,竟然直接将我給打了出來!”
明雲也吃了一驚,道:“竟有這等事?算了,你也别急,明日我去向她借劍,再問問究竟是怎麽回事好了”
明心臨離開前,明雲忽然又想起一事,叮囑道:“師弟,我聽說紀若塵也修入了太清靈聖境你若在歲考中與他對上,千萬不可妄動大五行劍訣,你還駕馭不了五行劍氣!”
明心惟惟諾諾地離去
此時此刻,張殷殷正在書房中大發脾氣,一通狠砸,侍女們四處躲閃,但又不敢出房,隻吓得渾身戰栗
張殷殷狠狠發洩一通後,擡手向幾個侍女丫環一指,喝道:“你們給着聽着,今後不管是誰,隻要敢在我這裏提到千年鐵木劍幾個字,都給我亂棍打出去!現在你們都在這裏呆着,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後院!”
說罷,張殷殷一甩水袖,飛起一腳踢開書房後門,徑自回後院卧房去了直至進了房,她怒意仍未稍有減退,幾步縱到梳妝鏡前,重重坐下隻是她屁股剛一挨着了錦凳,立刻一聲痛呼,又彈了起來
這一回她多加了小心,左手扶着沉香木妝台慢慢坐了下去鏡中那張如花玉顔此時正咬牙切齒,多少煞了些風景可是張殷殷已顧不得那些,她向鏡中狠狠比了一個劍訣,咬牙道:“大仇當十倍以還,紀若塵,你給我等着!”
此時已是嚴冬,太上道德宮上終日籠着一層淡淡雲煙,這些雲氣乃是由陣法聚積而來,可以吸靈氣,可以去寒意,并非凡雲俗塵
夜幕初垂時分,彌散在太上道德宮中的仙雲祥霧忽然微有湧動,從中步出一個步步生煙的女子她沿着青玉大道徐行,然後向左一轉,轉上了通向丹元宮的石徑
然而前方雲開霧散處,漸漸現出一個青年道士的身影,正正好好地攔在了她的路上那道士高大俊朗,望上去二十出頭年紀,負手而立,自然生威他面色如玉,肌膚下隐現寶光,顯然修爲不低修道者修爲到了一定地步,大多駐顔有術,并不顯老,是以單憑外貌并無法分辨出真實年紀
她當下立定了腳步,隻是淡定看着那青年道士,一言不發,等候着他讓路
那青年道士與含煙對視良久,似是苦笑一下,終于先行開口道:“含煙,最近風傳你與太常宮一個新進弟子紀若塵走得甚近,是否真有此事?”
含煙依舊是淡淡地道:“人雲亦雲,并不足信”
那青年道士面色登和,但随即又皺眉道:“可是玉玄真人數次在太上道德宮中給你二人同時授課,你和紀若塵道行修爲相去甚遠,有什麽課業是需要一起修的?我看玉玄真人此舉很有可能另有用意,她跟你說過什麽沒有?”
含煙道:“師命雖然難違,但含煙自有主張至于玉玄師祖交待過什麽,這個恕難奉告”
青年道士臉色一變,微顯怒意,但仍然溫和地道:“含煙,你最近有些變了,這段時間我屢次找你,可你一直不肯見我,這次我在你回宮的路上候了半天,才算等到了你你這又是爲何?是爲了玉玄真人的吩咐,還是真的爲了那個紀若塵?”
說到後來,他顯然心神有些激蕩,大步向含煙走來含煙纖手一揮,憑空出現三支水箭,一一激射在他面前石徑上那青年道士登時停下了腳步,愕然望着含煙
含煙整個人都籠在淡淡水煙之中,但依然可以看出她面色淡漠,隐有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寒意她緩緩收回素手,道:“除卻大道之外,我心中再無他物,請勿再擾我了”
青年道士盯着含煙,一字一頓地道:“含煙,你真的如此絕情?”
含煙依然以飄飄蕩蕩的聲音道:“大道本無情,何來絕情之說?你前程上佳,何若在這情字上面誤了修爲,毀了前程?時辰不早,玉玄師祖尚有事找我,含煙得回丹元宮了師叔也請回峰歇息,恕含煙不送了”
聽到師叔二字,那青年道士面色終于大變,雙手顫抖,指着含煙,卻說不出什麽來,隻是道:“好……好……”
他忽然一躍而起,反身沖入了莫幹峰外的重重煙雲之中
含煙徐徐起步,帶着重重水雲煙氣,向通向丹元宮的索橋上行去她面色平淡如水,就如什麽都未發生過一般
此時玉玄真人并未在丹元宮,而是在太上道德宮希夷殿與諸脈真人議事
希夷殿中仙氣蕩漾,煙雲隐隐,也不知是否是因爲八脈真人齊聚的緣故此時紫雲真人正撫須道:“若塵的傷并無大礙,這幾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隻是其中有一樁不明處,我始終參詳不透”
紫雲真人即精于丹鼎,那醫理藥學于他不過是細枝末節而已能令紫雲真人也參詳不透的地方,實是十分罕有
紫雲真人先向景霄真人望了一眼,才不急不徐地道:“若塵右胸爲千年鐵木劍所穿,但不過是皮肉之傷,并無大礙據若塵所言以及諸位真人親自查探鑄劍台所見,下手之人用的似乎是重樓派的太極天罡箭訣但若塵周身經脈盡傷,真元反見強盛,這即是令我參詳不透之處太極天罡箭雖然兇厲霸道,可失之粗糙,還到不了能夠傷盡周身經脈的地步”
幾位真人議來議去,但既然紫雲真人也不知紀若塵經脈之傷來自何處,他們平素裏少研丹鼎,議了自然也是白議
紫陽真人咳嗽一聲,撫須道:“太極天罡箭訣不過是門運使真元的心訣,以我宗三清真經修爲驅動這門箭訣并非難事我們遍查無果,顯然此人乃是妖邪自幼安插在我道德宗的奸細近年來我宗收徒太廣,往往隻問天資,不察人品來曆,的确是大有問題”
諸真人們互視一眼,都默然不語紫陽真人言下之意非常明顯,收徒廣而不察,自然良莠不齊,混幾個奸細進來再是容易不過可是收徒不察一事,說起來根源還在于各脈相争,都要争搶有天資的年輕弟子所緻
此時北極宮太隐真人忽然哼了一聲,道:“你争我奪的,收徒怎麽能察?此事不提也罷,提也白提”
他此言一出,幾位真人面色都有些尴尬,隻因北極宮素來不大與諸脈争鋒,此番太隐真人戳了痛處,他們也無話可說
紫陽真人點了點頭,又向紫清真人問道:“那個奸細之事,有什麽進展沒有?”
原來當日紀若塵重傷倒地後,即被巡查的道長們發現,立刻報給了諸脈真人八位真人何等神通?在鑄劍台走上一圈後就已知當日情形,當下立刻安排親信在全宗内明察暗訪,淩晨時分就發現了一個身懷太極天罡箭訣的女弟子她極爲機警,一覺不對立刻服藥自盡,等諸真人趕到時,早已魂消魄散
她道行不高,斷然發不出如此威力的太極天罡箭訣,真正的奸細定是另有其人,因此紫清真人立刻将她的屍身帶回修羅殿,親自設壇作法,要從九幽十地中将她消散的魂魄重行拘回,以施質詢
此時見紫陽真人問起,紫清真人隻是搖了搖頭那女弟子的魂魄既然拘不到,此事的線索就全然斷了
諸真人們皆沉默不語,面若寒霜道德宗勢力雄強,諸真人皆是泰山北鬥類的人物,此刻吃了如此一個悶虧,心中不悅已極
玉虛真人冷然道:“下手之人既然用的是重樓派的太極天罡訣,那就讓重樓派把兇手交出來就是如果他們敢不交人,哼,我宗的仙器飛劍,難道斬的隻是妖魔嗎?”
玉虛真人此言一出,登時有數位真人附和
紫陽真人見了,即撫須道:“我道德宗素來以德服人,但也要以雷霆手段除妖伏魔玉虛真人所言甚是,這樣,明日我即差人赴重樓派,限他們一月之内交人不然的話,我等就去拜拜重樓派的山門好了”
此事即已議定,諸真人即一一散去隻是太極天罡訣既然能以三清真經驅動,自然也有可能以别派真元施爲這一層曲折,就被略過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