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近破曉,太常宮中一片寂靜,惟有雲風道人立于一座石橋之上,遙望着紀若塵所居的廂房見紀若塵房間燈火徹夜不熄,窗棂中映出端坐的剪影,他不由嘴角帶笑,略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在他身影隐入樹叢的刹那,晨光灑然而落
光陰如逝,朔風又起,自紀若塵踏入太上道德宮時算起,轉眼間已是三月過去
這三月時光,紀若塵竟日苦讀,每日隻睡一個時辰不到好在紫陽真人賜與他的養神丹頗具神效,服一粒即可數日精力充沛,這才支持了下來他早晚勤練紫陽真人的口訣,一月有所感,二月真元動,三月知陰陽,已是小有成就自修習吸納日月精華的法門,紀若塵的精力漸長,到後來已不大需要靠養神丹的藥力支撐夜讀但就算如此,三月下來,紫陽真人賜與他的一瓶養神丹也服得幹幹淨淨
在第一個月上紀若塵已經見過七脈真人,隻是他那時識字尚不完全,初入門的吐納法紫陽真人又已教過,是以七位真人也無法教會他什麽新的東西,隻有等待紀若塵完成了基本課業再說紀若塵倒也争氣,尋常孩童需時二年的識字過程,他不分晝夜的苦讀,又有雲風道長在旁随時指點,竟然在三個月内就完成了
若說聰慧,紀若塵這分才氣在若大的道德宗中遠算不上最好,隻是他的堅毅勤奮讓八位真人暗暗點頭
紀若塵既已識得了字,又初步築下根基,這一日紫陽真人鄭而重之交與他一卷《太清至聖訣》,言道真元乃是一切之本,囑他勤加練習,切勿荒廢了功課此時開始,紀若塵方算正式步上金丹大道,飛升之途
道德宗三清真經其實博大精深,太清九階中前三境是爲築基,中三境爲入門,各脈弟子在修完前六境之前,均在太上道德宮中研習,每一境均有傳法道長統一爲這些入門弟子授業解惑修完入門後,這些弟子方可回各自宗脈接受本脈師長教導從那時開始,各脈弟子修業方向就漸漸的有了區别
紀若塵既已開始入門修業,自然也與新近弟子同在太上道德宗内聽課修行隻是他另有得天獨厚之處,那即是上半月有紫陽真人親授三清真經,下半月則有七脈真人輪番上陣,指點他道法咒術、鼎爐之學紀若塵乍然接觸這許多仙家法門,就如窮小子初如寶山般喜翻了心,哪還理會得貪多則濫的道理,隻要七脈真人肯教,他皆是囫囵吞下,甚至于連設壇役鬼、起卦問蔔這些雜學都學了不少回來其實七脈真人所授均爲自己得意之學,每一樣均有大威力,雖然現在隻能教他些入門的東西,但自也不能與普通的雜學相提并論
匆匆兩月過去,紀若塵雖已拼盡全力,然而修道不同于讀書,他這一兼收并蓄,每日裏虛耗了大量精神,反而把《太清至聖訣》的修習給誤了些七脈真人的眼光何等厲害,他真元進展一慢,立刻就被看了出來
隻是七位真人暗地裏争得厲害,誰也不願紀若塵在自己所授之學上荒廢了功夫,更何況五年之後宗内大考完成,紀若塵就可自行選擇一脈加入門牆,這才是真人們真正關心的大事
算起來這兩日紀若塵當受顧守真真人教導,天色方明,他就已等候在太上道德宮一隅的一間丹房之中沒過多時,丹房大門一開,顧守真真人在四個道童的前引下施施然步入丹房顧守真真人身材不高,兩道彎月眉,一雙細細丹鳳眼,生得白白胖胖,一團和氣,看上去就似是一個家境殷實的中年商人
紀若塵連忙起身,施禮之後,顧守真揮手讓道僮們退下,緩步走到紀若塵面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他的面色來
看了半天,顧守真方才笑道:“若塵啊,你最近真元進步不如以前迅速,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題了?不妨說說,看看師叔能否幫得上你”
在紀若塵心目中,兩位俗家真人中顧守真和如春風,令人容易親近,張景霄灑然出塵,仙風道骨含而不露,都比五位出家真人要好相處得多此刻顧守真既然問起,他猶豫片刻,終還是道:“顧師叔,這兩個月以來七位師叔教了我太多的道法,我每日光研習新學的道法仙術就耗去了大部分時間,也就沒有多少打坐吐納了”
顧守真點頭道:“這就是了你初修仙道,本來最忌貪多,當以修習太清諸經爲主,輔以一二道學不過其它幾位真人肯定不會讓你放棄他們所授道法的,如此一來,你的進境反而會慢這樣,我這裏有一顆龍華丹,于你培養元氣、修築道基大有好處你回去後找個安靜之所服下,勤修七日、煉化藥性後,這太清至聖訣的境界也就完成一大半了”
說話間,顧守真從懷中取出一個純銀打造的方盒,上面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銘文,以封藏藥性,不使外洩顧守真将銀盒交與紀若塵,又傳了他一篇口訣,叮囑他服藥之後,千萬要依訣行功,如此方能完全煉化藥性
紀若塵又驚又喜,他極懂得察言觀色,單看顧守真的鄭重神色,以及這枚龍華丹藥盒的修飾又是如此誇張,就可想而知此丹的珍貴紀若塵喜色溢于言表,慌忙接過靈丹,連連向顧守真道謝,激動之下,甚至有些語無倫次
顧守真見他喜色發自于心,哈哈一笑,道:“你我雖無師徒名分,但有授業之實,師叔送你些東西又算什麽?時候不早,今天師叔爲你講解的是震卦你莫要以爲起卦占蔔隻是左道雜學,其實不然測天機,知吉兇,那是具備大神通後才能辦到之事,而且這卦象也是許多道法的基礎若對卦象易學修爲到家,動念之間即可知吉兇,那時趨利而避害,無論日常行事還是與人争鬥,那還不是無往而不利?”
紀若塵雙眼一亮,道:“顧師叔,這麽說我将來和人比劍的時候,如果掐指一算就知道對方要刺我哪裏,豈不是穩操勝算?”
顧守真失笑道:“你想得倒好!當修道人比劍和那市井武夫過招一樣嗎?等你這一卦起完,早不知被飛劍穿了多少透明窟窿了上上之策,莫過于鬥法之前就算好兇吉,如果卦象大兇,會有血光之災,那還鬥他幹什麽,自然是溜之大吉”
紀若塵點了點頭顧守真的回答雖令他微覺失望,然而他心中另有計較,對卦象學得豈止是盡心盡力,簡直就是瘋狂,直把顧守真樂得嘴都合不攏,登時感到五年後大有希望将他收入門牆
兩個時辰轉眼即逝,紀若塵隻覺腦中漫天的陰陽魚和卦象飄來蕩去,已是學得頭暈眼花他收拾好東西,頗有些依依不舍地辭别了顧真人,徑自離開了丹房此時天色已晚,他用過晚飯之後,雲風道長就會護送他回太常宮此時的紀若塵在連接兩峰的索橋上往往可以獨自走出數丈之遠了
“紀若塵!”
紀若塵愕然駐足,轉頭一望,見一個十一二歲年紀的小道士正向他招手
“你是紀若塵?雲風師叔現在正在南丹房,他尋你有事,着我領你過去”小道士飛快地道
紀若塵微微一怔,過往雲風道長什麽事都是親力親爲,從來不曾差使過人辦事他生活又簡樸之極,周身上下看不到一件象樣點的法器,紀若塵又從不見他修煉劍術道法,是以一直以爲雲風隻是一個位階不高的知客道人
那小道士見紀若塵略顯猶豫,當下一疊聲的催促紀若塵見那小道士心焦之色溢于言表,眼中又隐隐閃過狡黠之色,當下心内微微一動,已知有不對的地方不過紀若塵已見過了多少肥羊?這小道士一點陰險都擺到了臉上,對他來說,實在是一頭極好對付的肥羊隻在一刹那間,紀若塵仿若又回到了龍門客棧,腦中瞬間已盤算過了許多念頭
紀若塵見這小道士沒什麽心機,一點詭詐都寫在了臉上,又知道德宗門規一向森嚴,自己又剛入太上道德宮,事事謹慎小心,從未與什麽人起過沖突,是以想來這個年紀的小道士也玩不出多少花樣來,至多是糾上一群人欺負自己一個新來的而已紀若塵幼時可是和野狗惡狼地痞流氓厮殺中長大的,這種小孩子的遊戲怎吓得倒他?
他随即想起當年初被委以辨識肥羊大任時,掌櫃的就曾道:“一頭肥羊初入店門,摸清他底細最是重要你要放低身段,想方設法的親近于他,但凡有話都從捧上了說這男的就誇他英雄蓋世,女的就贊一句貌似天仙不嫌肉麻!肥羊們哈哈一笑,瞧不上你,自然戒心也就消了你捧得肥羊得意了,他們往往還會自吹自擂幾句,這口子一開,沒幾句就把底子也漏了那時你端茶送水下藥打悶棍,自是無往而不利想當年老子也是這麽過來的,那時南來北往的肥羊中有多少英雄人物,還不是一一栽在我的手裏?……”
紀若塵陰陰一笑,即來之則安之,他也想看看到底前面會是個什麽陣仗,會是什麽人打算教訓一下自己認清了仇人,日後下**打悶棍,才不會誤傷到别的肥羊是以他也不說破,隻是跟着那小道士一路行去
走着走着,那小道士神态就有些閃閃縮縮起來,有意地避開了有人蹤的地方,盡向那僻靜無人處去行到一處路口時,小道士一轉身,拐上了左首的小路這南丹房雖然偏僻,少有弟子前去,可是紀若塵跟随紫雲真人學習丹鼎之學時是去過一次的他分明記得從這個路口應該向前直走才是
兩人一前一後,轉眼間繞出一道側門,來到一片草地上紀若塵剛踏出側門,眼前忽然大放光明,将他晃得眼前一片茫然紀若塵眯起雙眼,這才看清草地上站着十餘個或道或俗的少年,如衆星捧月般簇擁着一個粉妝玉琢般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十一二歲年紀其中一個小道士手中高舉一座紫金玲珑塔,塔上無數小窗戶中透出道道毫光,将這一大片草地照得亮如白晝
那女孩向紀若塵一指,喝道:“你就是那個十八歲還不識字的紀若塵嗎?”圍觀的孩子們登時一陣哄笑,向紀若塵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這女孩相貌甜美,喝聲又清又糯,聽起來十分受用隻是她顯然驕縱慣了,說出話來卻是既驕且橫紀若塵看她衣飾華貴之極,知道這等女孩子必是有背景的,弄不好就是哪位真人的親朋友戚這種孩子最是招惹不得,既然認清了人,紀若塵也就不欲多生事端,轉身就想離開
還未等他轉身,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稚聲稚氣的喝聲:“殷殷問你話呢!你還未答,這就想走了嗎?”喝聲未落,紀若塵背後就傳來一道無可匹敵的大力他立刻身不由起地飛起,在空中滑過數丈,重重地摔在那小女孩面前不遠處周圍立刻又是一陣哄笑
這一摔極重,紀若塵隻覺得四肢百骸如同散了一般,無一處不痛,反而是後腰被推處一片麻木,沉甸甸的失了感覺,顯然下手者用的是五行中土屬真元
那小女孩哼了一聲,冷笑道:“原來你道行也是這麽差的,看來連入門第一層的太清至聖境也沒過呢真不明白你有哪點好,值得爹這麽看重你!”
紀若塵苦笑一下,強忍身上傷痛,咬緊了牙,慢慢支撐着站起這些孩子别看天資聰穎,又修了道術,但畢竟年幼,心智尚未全開欺負起人來,用的手段與尋常市井孩童沒什麽兩樣他回頭一望,見下手推人的正是帶他前來的那個小道士紀若塵知道小道士這一推以真元化外力,已是第二階靈聖境的功夫
那小道士笑着走到紀若塵面前,道:“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回話,有我明心,你可别想逃走”
紀若塵苦笑一下那小女孩顯然出身高貴,這也就罷了,但對于明心這種仗勢欺人的家夥若助長了他的氣焰,以後可是麻煩不斷紀若塵自小在生死一發間打滾,骨子裏生就一種血腥悍勇之氣是以他望向了那小女孩,似是想說什麽,然而就在衆人凝視傾聽時,紀若塵忽然回身,狠狠一拳抽在明心小道士的腹上!明心臉色刹那變得雪白,雙手捧腹,滾倒在地
衆少年見了,當下發一聲喊,一擁而下,幾下就将紀若塵打倒在地紀若塵也不反抗,隻以雙手護住頭臉,任由那些孩子踢打這些孩子年紀不大,但都已修煉數年,拳頭足尖均附帶真元,且各有不同,稱得上是五行俱全,四象齊備,每一下都叫紀若塵痛入骨髓中去他們見紀若塵不掙紮,不反抗,也不叫喚,不知爲何,心下都漸生寒意,他們也怕打得太重闖出禍事來,于是漸漸的都收了手
紀若塵哼了一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雖然盡力護住頭臉,但這些孩子下手哪知輕重,所以他臉上也挨了幾記狠的,眼角也腫了起來
那小女孩雖然驕橫,見他臉下有了破損,心下也有些害怕,叫道:“紀若塵!我問你,我爹是不是給過你一座紫霞鎮魂鼎?”
“紫霞鎮魂鼎?”紀若塵一怔,随即想起前幾日景霄真人的确給過他一座紫色小鼎和幾塊黑沉沉的香料,囑他打坐時務要用此鼎在身邊燃香,于是道:“景霄真人是給過我一座紫鼎……”
還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