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真人這一脈所居山峰與莫幹峰遙相正對,在諸峰中與莫幹峰相距最是遙遠兩峰間當空飄浮着五座巨岩,巨岩之間以十二根鐵索聯系成橋,保持着與莫幹峰的聯系九脈弟子若想要去太上道德宮,修爲夠的自是駕禦法寶飛行,修爲差一些的則需踏索過橋隻是西玄山諸峰高極,山風淩厲,鐵索又搖擺不定,極是不易行走但即使如此,那些資質平庸的弟子苦修三年、打下道基後,也可以過橋無礙
紀若塵自無這等神通,是以需要雲風道長扶着,才能從橋上走一遍他尚未入門,這一番過索橋自是吓得魂不附體,但雲風道長言道,此時多過索橋乃是鍛煉心志的妙法是以紀若塵盡管心中害怕已極,仍然強行在索橋上一步步向前挪去
月色清冷,寒風呼嘯,紀若塵身上僅有一件道袍,一套内衣,他雖然久居塞外苦寒之地,但又哪裏擋得住這高空山風的寒意?不到片刻功夫,他就已凍得唇色青紫,面色如霜似是與山風應和,他足下粗大鐵鏈不停地震動着,時時會劇烈搖晃數下鐵鏈在月色下閃着清光,多少年來不知被多少道徒踏過,顯得滑溜之極紀若塵每走上三五步,足下就會一個打滑,從鐵鏈邊踏空下去鐵索之下是那萬丈深淵,一眼望去,黑暗幽深,全不見底,隻能見到淡薄雲氣在山峰腰部漫延徘徊雖然紀若塵每一次失足都會被雲風道長及時拉回,然則那一次次的驚吓也足以令他心膽俱裂、後怕不已
凄冷的山峰間,初時尚能聽得到紀若塵數聲聲嘶力竭的驚呼,到得後來,他心志漸漸堅定,就再也聽不以驚呼了
在踏上太常峰的一刻,紀若塵登時長出一口氣,腳下一軟,全身乏力之極,有如虛脫但這一番月下行橋,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多時,紀若塵已站在紫陽真人面前雖然他周身道袍爲冷汗所透,腳下也十分虛浮,但紫陽真人眼中已稍有嘉許之意
兩個小道僮爲紀若塵安排好座位,燃起一爐醒神定心的東海露沉香,就躬身退了下去現下是紫陽真人傳法之時,禁忌最是嚴厲紫陽真人又是一脈之首,雖然今晚傳授的不過是道德宗内人人皆會的入門功課,但非經紫陽真人允可,任何人潛近精舍十丈之内都是格殺勿論
待紀若塵盤膝坐定,紫陽真人方撫須道:“若塵,正所謂綱舉則目張所以今晚之課,就是将我道德宗修行之主典雜學,一一說與你知曉,好讓你今後修行時知該向何處努力否則我道德宗上承廣成子一脈,主經三部,輔經三部,又有二十七篇訣要另有雜學三千六百,其它道藏五萬,在這茫茫道海之中,你又向哪裏尋路去?”
聽聞此語,紀若塵倒吸一口冷氣,當下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肯放過一個字去
紫陽真人飲一口茶,方才續道:“我道德宗始于三千七百年前,爲三清祖師所立其時三清祖師道号尚爲真弘,隐于山間修行祖師其時仙緣已至,發現了廣成子登仙飛升之所,得三清真經六篇因這三清真經講述的是那玉清、上清、太清三種境界,因此祖師清修百年後,改道号爲三清真人,又覓得西玄山洞天福地,蓋了個小小道觀,從此創下了道德宗一脈若你有興趣,今後可自去太上道德宮翻閱我宗傳承之史,此經是不禁弟子觀看的”
“想那三清真經乃是廣成子飛升之時所留,其中自然蘊有天地至秘,然則若非大有慧根之人,難以理解其中精微大義是以自三清祖師以降,我道德宗曆代真人均傾力于這三清真經之上,留下無數心得體悟,二千年前,本宗又有玄空真人具大智慧,修得功德圓滿,羽化飛升飛升前玄空真人花去三天時間,将本宗曆代真人手記編成二十七篇訣要,以爲三清真經之輔,此後始有我道德宗的中興”
“這三清真經又有太玄、太平、太清三經輔之,合稱爲三清六經六經艱深晦澀,常人難明,是以玄空真人以聖、仙、真對應三清境,每境又分爲九重,次第以上、高、太、玄、天、真、神、靈、至爲其名,并各有一部道經應之這三清六經二十七輔,即爲我道德宗飛仙正法”
這一番長篇大論,直說得紫陽真人搖頭晃腦、口幹舌燥,把那紀若塵聽得頭暈眼花,雲裏霧裏,完全不知所雲他好歹有些聰慧,大緻聽明白了道德宗共有二十七部經文,要一本一本的修煉上去,什麽時候修完了那分不清是上聖還是上仙的鬼經,也就差不多是該飛升上天的時候了
紫陽真人停頓一下,一口氣将杯中茶飲幹,不顧紀若塵略顯發白的臉色,又撫須續道:“除這飛仙正法之外,我宗旁學雜經爲數衆多,也不能忽略了這些雜經分爲十二總部,第一本文,第二神符,第三玉訣,第四靈圖,第五譜錄,第六戒律,第七威儀,第八方法,第九衆術,第十丹鼎,第十一煉器,第十二傳記,每部藏經二百至六百部不等,合共三千六百部在雜經之外,另有道典五萬部,曆代先師真人手記無數……”
一談及道藏及先聖手記,紫陽真人談興大發,洋洋灑灑一篇宏論,真說了二個時辰而有餘,那一壺茶早已被他喝了個幹淨不過紫陽真人道法精熟,揮手間召來清泉,又以真火爲引,片刻間又是一壺新茶在手紫陽真人談得高興,每每有宏論妙語,發前人所未發,于道法上見識之深,實可與他尊崇身份匹配隻是那紀若塵今日剛剛才開始學習識字,又如何領會得到紫陽真人微言大義?紫陽真人此舉實實在在的是對牛彈琴
紀若塵早已聽得頭暈眼花,昏昏欲睡,隻是仙師正在傳道,這當弟子的怎可不用心聆聽?因此盡管十句中有十句不懂,他仍然強打精神,堅持正坐,咬牙死記硬背
直至夜深人靜,紫陽真人一番滔滔宏論才算收尾饒是紀若塵自幼流lang,習慣了勞苦生活,此時光坐也坐得他全身酸痛,兩腳發軟
直至此時,紫陽真人才授了一篇口訣給紀若塵,叮囑他依訣而行,每日行功兩次,朝采日精,晚吸月華,說道此乃飛升道途之始紀若塵用心記下,又請教了幾個問題,這才筋疲力盡地退下
此番宏論說得紫陽真人神清氣爽,面透紅光,有如真元又進了一層他看着紀若塵離去身影,隻是撫須微笑,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此後紀若塵早晚依着紫陽真人所授之訣吐納行功,上半月在太常宮中研修道法,下半月則在太上道德宮中接受七脈真人訓導,每日晚上則要聽那老先生講文解字,每夜裏往返踏索過橋,則都是雲風道長照看着他
如是匆匆一月過去,道德宗又漸漸歸于平靜
此時北地已是殘秋初冬時分,偶有大雪紛飛之時西玄山雖有法陣護佑,峰頂四季溫潤如春,但也漸漸顯了寒意出來
此時茫茫雪原上,寒風呼嘯,鉛雲低垂雪原中央,正立着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正一臉茫然地四下環顧,顯得不知所措一陣寒風襲來,他冷得一陣哆嗦,忙将手縮回了衣袖之中嗚嗚風聲中,忽然傳來數聲隐約的狼嚎少年面色大變,立刻側耳分辨了一下狼嚎傳來的方向,又仰首向天,看了看天色,當下選了一個方向發足狂奔起來!
隻是那餓狼來得極爲迅速,少年還沒跑出幾步,風雪中已蹿出一頭巨狼它鬃毛如鐵,獠牙間口水不住滴落,一路奔來,踏雪無聲,碧綠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那少年
少年似是知道逃不掉,忽然立定了腳步,轉身迎向了餓狼,就欲殊死一搏那餓狼放緩了腳步,開始繞着少年打起圈子來它饑餓難忍,才繞了兩圈就一躍而起,帶着一股惡風咬向少年的咽喉!
少年左手掐訣,右手迎向惡狼,喝道:“天猷滅類,破!”然而他咒語喝出,卻是半點效果也無,隻這一遲疑的功夫,惡狼已在他眼前!少年突然就地一個打滾,間不容發之際讓過了餓狼一撲然而在這死生之際,他非但沒有逃跑,反而回身向那惡餓撲去,一把揪住狼耳,就是狠狠一口咬在狼頸上!
一人一狼翻翻滾滾地死戰半天,也未見分出勝負那少年對狼性極爲熟悉,看上去至少鬥過數場,而且在此性命攸關之時,他已然激出了全身上下的潛力,這才堪堪與惡狼鬥了個平手然而他畢竟年紀尚幼,盡管已将餓狼後頸咬得血肉模糊,但力氣已經耗盡,再也壓不住那餓狼,被一下掀落在地餓狼一口咬住少年小腿,利齒與骨頭相擦,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它就此咬着那少年,将他一路向雪原深處拖去
紀若塵一聲大叫,猛然坐起身來,這才發現剛剛不過是南柯一夢隻是他腿上火辣辣地痛,似乎真的被那頭夢中餓狼給咬傷了一般紀若塵除去鞋襪,卷起褲管,仔細檢視雙腿他腿上肌膚倒是完好的,隻是縱橫交錯着許多傷痕右小腿上有兩排整齊的圓形傷疤,看上去似是被什麽野獸咬過一般,而且咬得極深極重
紀若塵輕輕撫摸着腿上的疤痕那時他不過七八歲年紀,從關内流lang到塞外,不小心遇上了一頭戈壁遊蕩的餓狼他那時年紀雖小,但骨子裏也有一股悍勇之氣,又是生死一線,因此拼死抵抗,很是掙紮了一段時間就在餓狼終于咬倒紀若塵,要将他拖回窩中分食之際,龍門客棧大掌櫃恰好路過,聽到了紀若塵的哭喊于是他縱馬趕至,一把生鐵大菜刀生生劈入餓狼狼頭,又将已是奄奄一息的紀若塵帶回客棧救治,這才讓他保住了一條小命這右腿上的疤痕,就是那頭餓狼所留
在龍門客棧六年時光,紀若塵有衣穿,有飯吃,睡覺時有遮風避雨之所,可以放心安眠,其實已是他自記事時起最快樂的一段辰光此時回想起來,就是掌櫃夫人的叱喝,也是十分親切雖然龍門客棧沒有一處地方比得上太上道德宮,但不知爲何,他還是有些希望再回到那塞外荒漠上的客棧中去
此地雖好,非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