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給雲冠忠穿好衣服,拍掉他身上的雪花,看他顫抖的身軀,想哭:“爸爸,北京這麽遠,這麽大,你怎麽找到我的?”
浔城與北京距離1064公裏,北京全市人口爲1381.9萬人。
他形單影隻,千裏迢迢,穿越洶湧的人潮,找到了她。
“我先坐車,再走路,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了。”他的牙齒在瘋狂打架,但依舊在笑,眼睛眯成一條縫。
陳嘉遇扶過他,拉開車門說:“先别說了,上車暖和一下。”
坐在車裏,九天邊搓着雲冠忠發硬的褲管,邊問陳嘉遇:“剛才怎麽那麽粗魯對人家?”
陳嘉遇不以爲然:“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啊。”
“小魚是好人,九天也是好人,好人喜歡好人。”雲冠忠補刀,“小魚喜歡九天,九天喜歡小魚。”
我在十九歲時尋到了母親,可她再不願想起我那7歲的父親。
006.
九天不放心雲冠忠獨自回家,但期末考在即,她束手無策。
陳嘉遇暗中給雲冠忠找了個工作,在他叔叔的超市裏負責賣冰淇淋,很輕松的活兒。他先斬後奏,九天一開始并不領情,權衡許久才點頭。
隻要有空,陳嘉遇便帶着雲冠忠到處逛,遊故宮爬長城吃烤鴨等等,九天是不屑的,但擔心雲冠忠走丢,也就隻好每次都跟着去。
雲冠忠記性差,三年來爬長城就有百餘次。但陳嘉遇每次都陪他,久而久之,身材愈發趨近時尚雜志的男模。
近水樓台先得月,就在這樣形影不離的生活中,九天很自然地被俘虜了。
她曾問他,就不擔心結婚後生出的孩子不好嗎。
彼時,陳嘉遇握住她的肩頭,低下頭很認真地看着她說:雲九天,你爸爸你沒得選,你要知道,有得選擇的是情分,沒得選擇的是責任。我大可以跟别人結婚,生個完美的孩子,可我想要的,僅僅是個完美的妻子,是你。”
“我陳嘉遇願意跟你丁克一生。”斬釘截鐵的語氣。
九天膚白貌美,成績頂尖,學校裏追求者衆多,可隻要一聽她爸爸的情況,就都吓跑了。
而他,一直都在。陳父苦心竭力勸誡,他無動于衷。陳母破口大罵,他義無反顧。僵持之下,隻好由着他。
大學畢業他們便結束了戀愛長跑,一起坐到了民政局。
人有旦夕福禍。某天,九天去面試,當晚并沒有回來,往後的幾天也一直聯系不到,徹底失聯了。
雲冠忠急瘋了,不眠不休地在偌大的北京城内外暴走,他的衣衫沒一刻不是滴水的,路人叫他滾遠點,他照樣拿着九天的照片問别人,“求你,找九天,大眼睛九天。”别人隻笑不答,他便雙腿跪地,拽住人不讓走,挨打也不罷手。
幾日未進一粒米的雲冠忠倒下了。陳嘉遇送他去醫院,他就發怒,兇他,甚至揮起拳頭要揍他。從來不發脾氣的雲冠忠,徹底變了個人。
他又偷偷跑出來,光着腳沿着城際公路狂奔,被一輛車撞倒,他爬起來,滿頭是血地說沒事,不要去醫院,九天還沒找着。
下了雨,他繼續往前走,風雨中夾着濃重的腥味……
原來,九天上了黑車,被人綁架了。
九天醒來時,自己也不知道身處何處,隻看到窗外周圍郁郁蔥蔥一片,像深山老林,看不見一條小徑。
綁匪走起路來,腳步聲格外沉重,估摸着是個彪形大漢,九天并不敢有所動作。
近來有許多女生失聯的案件,最後的結局總叫人扼腕。是,她怕死,她死了,她那傻乎乎的爸爸該怎麽活。
她正憂心着,忽然聽到開門的聲音,綁匪進來了。
綁匪微俯下身來,手勾住她的衣衫,發出惡心的壞笑。
忽然,他感覺到腰間被個硬物抵住,身後傳來低沉凜冽、穩重冷靜的聲音:“警察!不許動!”
九天大驚,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氣!
雲冠忠一邊抵住做賊心虛的綁匪,一邊幫九天解開眼罩和手上的綁繩。
九天睜開眼的瞬間,幾乎昏厥——她的父親,活生生一個血人。
他臉上滿是幹涸的血痕,衣衫褴褛,帶着無數荊棘,手臂上的肌膚沒一處是完好的。
很快,綁匪察覺不對勁,轉過身,怒目圓睜地看着拿樹枝的雲冠忠,鮮紅紅又鎮定無比的雲冠忠。
雲冠忠在他從腰間拔出刀的那瞬間,猛地将九天往外一推,“九天,快跑!”
在滿面鮮紅中,他那雙眼格外堅毅,帶着前所未有的威嚴和魄力,猶如黑不見底的槍口。
他長臂猛揮,速度快如閃電,把門嘭地關上,死死抵在門背。
九天猛地拍門,撕心裂肺地喊:“爸爸!”
“九天跑!九天跑!”雲冠忠音色雄渾,吼聲讓綁匪的手顫了顫。
“我是你爸爸,我讓你跑你就得跑……”
他的聲音漸如殘風,斷續卻沒有停,與刀子聲鼓瑟齊鳴。
門開的那刻,九天看到雲冠忠倒在血泊中,他的雙手還緊緊抱住綁匪的大腿,眼神仍舊地堅毅,嘴裏一直在喊:“九天跑!九天快跑!”
最後是晚到的陳嘉遇解決了綁匪。
可雲冠忠因爲失血過多,已然奄奄一息。
他握住九天的手,暖暖的,便笑着阖上眼。
雲冠忠看到綁匪給陳嘉遇發的照片,認出了地方。這四年來,他早已爲九天走遍了北京城,16807.8多平方千米的北京城。
他說,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就能找到。
在我的花信年華裏,我7歲的父親披荊斬棘,穿越萬千山水,英勇地救下了我。
007.
後來,我爲陳嘉遇生了個男孩,一個正常的男孩,叫銀河。
依舊是他取得名字,依舊是他唯一懂得的那句: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銀河常跟我說:“媽媽我好幸運,别人的姥爺都不陪他們玩,我的姥爺不一樣。”
父親便在一旁傻樂。陳嘉遇從香港出差回來,給他倆買了積木玩具,倆人興奮得不得了。
黑車案那一劫,并沒有奪取父親的生命,卻又帶走了他些許智力。現在的他,不過五歲孩童,跟銀河一樣。
我時常想起那天的他,是那樣智慧、果敢,一點不比别人的父親遜色,如果沒有他,我哪裏還能擁有現在的幸福。
陳嘉遇做好飯,嚴詞厲色地教育銀河要先洗手再吃飯,然後耐心地幫父親系好圍脖,擺好筷子,輕聲叫他:“爸,慢點吃,别着急,都是你的。”
最後,再幫我夾菜。我正減肥,沒好氣地說:“别給我夾這麽多。胖了,不好看。”
陳嘉遇沒聽我的,全塞到我碗裏,很毒地說道:“别人瘦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你瘦,很醜。”
我氣得要打他,父親和銀河都維護他,異口同聲地學他:“你瘦,很醜。”
下午茶的時間,銀河和父親在草地上踢足球。陳嘉遇換上休閑服也參與其中,陽光下,他還挺有那麽幾分味道的。
銀河跟他小時候一樣,是一隻小胖子。當年衆人憂心,銀河會不會遺傳我爸爸的基因,沒想到承接的是他的體質……
“姥爺射門!射門!”銀河嗓音跟我小時候一樣洪亮。
銀河不小心摔倒了,我和陳嘉遇還沒反應過來時,父親已将他接住,摟在懷裏,一臉寵溺。
父親和所有老一輩的父母一樣,捶打着草地安慰道:“壞人,打壞人,壞人欺負我們銀河。銀河不哭,姥爺吹吹——”
那一刻,我便在想,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父親或許不完美,但他是有這種能力的。
毋庸置疑。
夕陽西下,四人并肩而行,我,父親,銀河以及陳嘉遇,有序地手牽着手回家。
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父親猛地攫住我的臂膀,有力又溫柔地把我推到隊伍裏,我不幹,他便皺眉,眼神瞬間犀利且極具魄力,不大通順但字句铿锵地說:“有車,危險,我比九天大,是爸爸,要保護九天。”
車子呼嘯而過,他左邊的手臂打顫,分明是害怕的,摟住我的右臂卻巋然不動。
看,這便是我的爸爸:縱使他一無所有,卻可以給我一生安穩。
愛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擁有我就有他的用武之地。
我的父親,他愛得起。(就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