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過來,怔怔然地躺在黑暗中的床上,半響之後,她才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何時早已經濕漉漉一片。
屋子中靜得仿佛落根針都能聽得見。她艱難坐起身,轉頭朝帷帳外看去,影影綽綽中,有一道颀長的身影朝這邊走來。
她靈光一閃般,猛得跳下床,光着腳朝那人跑去,用力撲在他的懷中:“世子!”
因爲隆起的腹部,她根本抱不住他,隻能攀着他的肩膀。蘇冥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不輕,趕緊将她扶好,捧着她的臉,又驚又喜問道:“十一,你終于想起來了?”
伶俜腦子裏還是有些混亂,唯一清楚的是面前這個人是蘇冥,是自己的丈夫。她流着淚哽咽道:“世子,我記得我從雪山摔下來了?我還活着麽?這裏是哪裏?”
蘇冥扶着她往床上走,小心翼翼讓她靠在自己懷中,拍着他的背,低聲道:“這裏是錦繡宮。你不記得發生了甚麽事麽?”
伶俜并非是想起了從前,便忘記了現在,隻是一時有些錯亂,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她聽到他說這是錦繡宮,茫然地擡頭看了看周圍,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漸漸回到她的腦子裏,她驚恐地抓住蘇冥的手,用力搖頭:“世子,到底怎麽回事?我爲何會變成王皇後。我和宋銘……”
那種對宋銘的依戀是真實的,甚至現在她都能感覺得到。
蘇冥握捧着她的臉,拂過她臉上的淚水:“你們什麽事都沒有,是他給你下了情蠱。”
“情蠱?”伶俜駭然。
蘇冥點頭:“是!不過不要緊,我已經找了苗疆的巫師來京,等我救你出去後,情蠱很快就能解掉。”
伶俜喜上眉梢,當她弄清楚自己的處境後,便片刻不想待在這裏,想到自己這幾個月和宋銘的相處,皆是因爲情蠱的關系,頓時周身發寒,偏偏腦子已經清醒,但心裏頭那種對他的依戀,又無法祛除,這才是最令人痛苦的。她抓着他的手臂,急匆匆下床:“那你快點帶我走!”
蘇冥被她拉着走了兩步,停下來将她從後頭抱住:“你冷靜一下,你中了情蠱,如今和宋銘心意相連,若是心情波動太大,他會有察覺。”
“什麽?”伶俜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蘇冥抓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急着離開,我也想馬上就帶你走,但是皇宮守備森嚴,今晚時機還不成熟。宋銘這幾日都在沁園,我和英才昨日已經開始布局,明晚就能動手。你再等一天,明晚我定然把你救出去。”
伶俜忙不疊點頭:“好,我等你!”這時才想起來,将他的手拉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世子,咱們有孩子了,你要做父親了!”
蘇冥也是光顧着她,經她提醒,才反應過來。她穿着薄薄的夏裳,他溫熱的大掌剛剛觸上她的肚皮上,裏面就猛得動了一下,他心中一震,一種從血脈裏湧起的奇妙感湧上心頭,整個胸腔彌漫一股酸酸的暖意,有些語無倫次地開口:“他是在動嗎?”
伶俜點頭:“小家夥可調皮了,最近天天都踢我。這麽晚了沒睡,肯定是知道他爹爹來看他了,在跟你打招呼呢!”
蘇冥從小親情淡薄,對孩子也并沒有什麽感覺。但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實在太奇妙,以至于他的心都跳得快起來,稍稍蹲下身,将耳朵貼在她腹部,溫聲道:“小家夥,你聽到爹爹在跟你說話嗎?明晚爹爹就來接你,咱們一家三口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他話音落,伶俜肚子裏的小家夥又狠狠動了一兩下,這回連伶俜都吓了一跳,然後又失笑出聲:“看來他是聽懂了!”
見她情緒已然平靜,蘇冥笑着摸了摸她的臉:“錦繡宮的人我用了迷藥,但外頭還有值守的禁衛,我得想辦法離開了,明日大牛會來給你說怎麽做。若是有什麽計劃外的變動,你要随機應變。”說着在她唇上親了親,“照顧好自己和肚子裏的小家夥,等着我。”
伶俜用力點頭:“你也要小心點。”頓了頓,放低聲音道,“若是真的不行,也不要硬來,你活得好好的,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蘇冥輕笑:“嗯,我有分寸。”其實她比自己更清楚,沒有她,他的餘生也就沒了意義,何況如今他們還有了孩子。
蘇冥走了,伶俜再也睡不着。這大半年在錦繡宮的日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但因爲是以王皇後的身份,所以回憶起來,便有些是在看戲一般,除了對宋銘的那種依戀,其他的都再難感同身受。而一想到這種依戀,她心裏就渾身不是滋味,因爲這種感覺實在太真實。真實到若是她不知道是中了情蠱,必然以爲自己是對宋銘情深意切。想到這大半年,她無知無覺地在深宮中與宋銘扮演者恩愛夫妻,而蘇冥卻在外面受着不知如何的煎熬,若是他沒發現自己還活着,餘後的幾十年,她是不是就會一直以王皇後的身份活着?而他大約就是孤獨終老。
宋銘真是太可怕了!她不敢相信他竟然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不說奪兄弟之妻,就是給自己下蠱,擁有一個傀儡妻子,這樣的自欺欺人真能讓他覺得快樂嗎?
其實事到如今,她仍舊不相信宋銘是因爲喜歡她。被人喜歡的感覺她再了解不過,因爲她從蘇冥那裏體會了太多。既然并非真的喜歡她,爲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也許他們從來都不了解這個人。
伶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終于等到了天亮。宮婢進來服侍,完全不知道這守備森嚴的錦繡宮,昨晚進來過人。
“娘娘,您昨晚沒睡好麽?”端着熱水拿着巾栉的宮婢扶着伶俜起來,看到她眼下的青色,小心翼翼問。
伶俜随口道:“肚子越來越沉,最近都睡得不太好。”
宮婢道:“奴婢聽王公公說陛下讓太醫給你配了安神的藥,這兩天就該配好了。”
伶俜勉強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沒什麽胃口,草草用了早膳,就慢悠悠在院子裏散步,眼睛一直往外瞟着,盼望着大牛早點出現。也許是太急切,便有些度日如年的煎熬,幸好宋銘不再,不然指不定會發現什麽端倪。
快到晌午時,大牛終于出現月門口,伶俜眼睛一亮,朝他招招手,讓他進來。兩人在石凳上坐下,伶俜揮手讓周圍的宮婢和内侍下去,這才小聲開口:“怎麽樣了?”
大牛一看她真是恢複了記憶的樣子,頓時激動地雙眼發紅,好容易才稍稍平靜,湊到她面前低聲說了兩句。
伶俜聽罷點點頭:“我明白,我知道怎麽做的。”
大牛舒了口氣:“十一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
伶俜朝他笑道:“你自己小心點。”
大牛抹了把額頭的汗,點點頭,起身道别。
待他離開,伶俜一臉平淡地走進寝宮,吩咐宮婢道:“給我拿幾十隻蠟燭來!”
宮婢奇怪問:“娘娘要這麽多蠟燭作何?”
伶俜道:“前日去寺廟裏燒香,大師同我說,晚上多點些蠟燭念經會有幫助。”
宮婢哦了一聲,也沒多想便去找蠟燭了。
拿到蠟燭後,伶俜親手在寝宮裏一一擺開。正擺得差不多,外頭忽然想起宮婢和内侍的聲音:“叩見陛下!”
伶俜手一抖,握在手中的一根蠟燭便滾在了地上。
“梓童,你做甚麽?”伴随着腳步聲,宋銘的聲音響起。
伶俜拾起拉住,好容易才穩住神色,躬身行禮:“陛下!”
宋銘上前将她扶起來,笑道:“說過多少次,在錦繡宮不用給我行禮,何況你現在這麽大的肚子。”
伶俜擡頭勉強笑了笑:“陛下怎麽回來了?太上皇的病情還好嗎?”
“父皇的病情這回挺嚴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我昨晚輾轉發側睡不着,有些擔心宮裏,便回來看看你。”
難不成是昨晚蘇冥造訪,她情緒太激動讓他有了感應?伶俜強裝鎮靜:“我這裏能有什麽事?你肯定是擔心太上皇的身子才睡不着的。”
宋銘輕笑一聲,他父皇就算馬上歸西,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他目光落在地上一圈燭台,“你這是作何?”
伶俜趕緊道:“我不是老做夢睡得不安穩麽?想起前日大師給我說過,讓我晚上點些蠟燭念念經,心裏平靜了,自然就睡得安穩了。”
宋銘點點頭:“我讓太醫給你開了藥,吃了應該就會好的。”說罷,握起她的柔荑,“梓童,我這些幾日心裏也不□□穩,咱們不會發生什麽事吧?”
伶俜強忍着沒有掙開手,笑着道:“那我晚上也給陛下念念經。”又試探問,“陛下今日不去沁園了麽?”
宋銘正要點頭,一個内侍端着隻木匣子匆匆走進來:“啓禀陛下,太醫給娘娘配的藥,已經配好了。”
宋銘轉頭接過木匣子,打開蓋子拿出裏面的兩隻藥丸,皺了皺眉,問道:“太醫說了這藥多久生效麽?”
内侍道:“大約一到兩天就能起效了。”
宋銘點頭,将藥丸交給伶俜:“那你現在吃了吧,明日應該就不會再做噩夢了。”又召喚宮婢送水。
伶俜木管落在那藥丸上,心中開始犯嘀咕,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什麽安眠的藥。但若是她現在不吃,隻怕會引起他的懷疑。隻接過那藥丸,就這宮婢送來的熱水,吞服了下。
宋銘默默看着她服下藥,面上神色莫辨,最後露出釋然的表情,握住她的手道:“明日一切就可以塵埃落定,我們都不用再做噩夢了。”
他這古怪的話,更讓伶俜确定這藥不是安神的藥,但她現在顧不得這麽多,想了想道:“陛下,既然太上皇病情很重,您還是繼續去沁園陪他兩日,我這裏您不用擔心,吃了這藥明晚也該睡得好了,明晚你再回來陪我好嗎?”
宋銘點頭:“行,我今日就再去沁園住一晚,也免得落了大臣們的口舌,說我不孝。”
伶俜暗暗松了口氣,同他一起走到院子的月門處,目送着他往外走。看着那穿着绛紗袍的背影,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壓抑不住的不舍。
宋銘走了幾步,像是有感應一般轉過頭,對上她纏綿的眼神,勾唇笑了笑,疾步走回來,捧着她的臉,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十一,明天之後,咱們就永遠好好的。”
他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中,閃爍着近乎于偏執的激動,就像是一個需要人憐愛的孩子,而她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也是他的唯一。那一刹那,伶俜好像有些明白,他做這些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