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冥從前是不大相信巫蠱之術的,但自從知道自己兒時是中了蠱術,也就不再懷疑。這世上難以解釋的事情太多,連他自己都經曆了不少,比如曾經每個月的怪疾,以及在見到伶俜前,做的那些關于她的夢。
隻要可能救伶俜,他都相信。
屋子裏隻有大巫師和蘇冥兩人。等到巫師做法完畢,蘇冥才小心翼翼開口:“巫師大人,到底怎麽回事?”
大巫師眉頭深蹙:“這确實是情蠱,而且是非常罕見的蠱術。這種蠱術會讓中蠱者失去記憶,與施蠱者心意相通,對其産生愛慕和依賴,且忠貞不二。而這種蠱術最兇險之處在于,根本無法解開,一旦解除,就是中蠱者命盡之時。”
蘇冥大駭,臉上血色盡失。
大巫師看了他一眼:“你先别急,我還未說完。”他頓了頓,又才繼續,“但是我剛剛施法卻發覺,這個蠱術用得并不徹底。”
蘇冥屏聲靜氣問:“什麽意思?”
大巫師蹙眉道:“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既然已經下了這種蠱術,爲何又留了餘地?”
蘇冥蓦地想起什麽似的問:“這種蠱術對胎兒會不會有影響?”
大巫師看向他,疑惑問:‘你是說中蠱者懷有身孕?’
蘇冥點頭。
大巫師又問:“是下蠱之前還是之後?”
蘇冥猶豫了下:“不出意外,應該是之前,是我的孩子。”
大巫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輕笑出聲:“那就不奇怪了。這種情蠱是不能用在孕婦身上的,一不小心就會造成嬰兒流産,一屍兩命。我想這就是爲何施蠱者會留了餘地的緣故。”
蘇冥問:“現在我們該怎麽做?”
大巫師沉思了須臾,道:“一旦孩子生下來,施蠱者就能加深蠱術,中蠱者再無藥可救。所以必須在她生産之前把她先救出來,等她安全生下孩子,我才能想辦法解除她身上的蠱術。”
蘇冥點頭:“我會想辦法。”
大巫師道:“你不能強行帶走她,因爲她與施蠱者心意相連,她若是不情願,施蠱者會感覺得到。最好的辦法是,趁她所中的蠱不完全,想方設法讓她想起來從前的事。一旦她想起來,既方便你把她救出來,也方便我爲她解除蠱術。”
蘇冥其實也很清楚,隻有伶俜想起她,他才能将她從防衛嚴備的深宮中帶出來。
……
因爲他不敢再貿然進宮,一切隻能交給大牛,好在皇後和大牛說話,在宮裏其他人看來,并不足爲奇。不過是個侍衛運氣好入了皇後青眼,往後恐怕會青雲直上罷了。
“大牛,你再給我多說點以前的事吧!”伶俜這兩日總遇見大牛,聽他說起兒時的事,覺得十分有趣,便想着聽他多說一些。
大牛笑道:“世子那年去我們莊子的時候,剛從廟裏下來,頭發都沒有。他在咱們莊子上落了水,還是你讓我救上來的。”
“落水?沒有頭發?”伶俜本來聽得饒有興緻,但是他說到這裏,卻蓦地有些懵懵然。這個場景她隐隐有些印象,隻是這個印象一直有些混亂。早前以爲是和皇上的相遇,可後來做了幾次夢,夢見那場景中出現的少年,卻是一個陌生的少年。現下在大牛嘴中又變成了那個假内侍。
她完全混亂了。
大牛點頭:“可不是麽!等把他救上來,你讓我去喚人。我回頭去找你時,你們兩個就都不見了,後來才知道,他把你帶去他們山莊了。”
這個場景也跟皇上說得差不多,可是怎麽就變了人。她先壓住腦子裏的混亂,問道:‘還有呢?你再跟我說說。’
大牛其實知道蘇冥和伶俜的事非常少,又不能直接說她跟蘇冥是夫妻,怕這樣突兀的消息,把她給吓壞了。趁現在她以爲自己和蘇冥有過青梅竹馬的情愫,便幹脆說點當年他知道的事,希望她自己能想起來。
他想了想道:“後來莊子上鬧斑子,咬死了好多牲口。世子那邊和咱們這邊的人就一起進山打斑子,可惜那時我娘沒讓我去,倒是你跟着一起進了山。我眼巴巴等着,果然等到你們打了兩隻斑子回來,據說兩隻都是世子打的,他那時可才十三歲啊!”
伶俜聽得有趣:“真的?”
大牛猛點頭:“晚上咱們擺了筵席輕喝,世子還喝了不少酒呢!”
伶俜不由自主地笑,可是又想象不出柿子十三歲是什麽模樣,腦子裏冒出來的還是那個短發的少年。她就算記憶一片空白,此時也覺得哪裏不對勁,她從來沒有那麽急切地想要記起從前的事。
大牛也不敢停留太久,隻小聲提醒道:“十一,我跟你說的這些,你可千萬别同陛下提。”
伶俜以爲他是擔心連累柿子,點頭:“我們就是閑談而已,我不會同陛下說的。”
大牛這才放心地走了。他倒是不怕自己的身份被宋銘知道,頂多是一條命。就怕自己耽誤了事兒救不了伶俜。
伶俜前兩日聽大牛說起兒時的事,隻是覺得有趣,并無其他感覺。但今日說到了柿子,尤其是說到落水救人救的是柿子,就完全讓她混亂了。
在皇上口中,她是救的他。在自己的夢裏,她救的是一個陌生少年。而在大牛的叙述中,她救的是少年柿子。雖則他說柿子那時也沒頭發,但夢裏那個少年的模樣,她記得很清楚,與那個俊朗的假内侍,除了都沒有頭發之外,當真是找不出半點相似。
一段她記不起來的往事,冒出三個人,哪個才是真正發生過的?讓她陷入了困擾之中。
她和大内侍衛說話的事,自是傳到了宋銘耳中。但是他聽内侍說,皇後看起來很高興,也就沒放在心上。有個人能讓她開心,他覺得是件好事。
伶俜當然也沒有将困擾告訴宋銘,她直覺這裏面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想自己先理清楚。況且她的身份是皇後,若是自己曾經和别的男子關系匪淺,這讓皇上知道,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事。無非是害人罷了。
而她不想害人,無論是夢裏那個少年,還是隻見過兩次的那個假内侍。
這夜,她又做了長長的夢,夢裏都是那個戴着方巾,沒長頭發的少年。她在河邊救了他,被他強行帶回了山莊,他給她喂吃的,還把她抱在身上。
再後來是進了山中,她被一個高大的男人帶上了樹,而那個少年站在另一棵樹上。忽然冒出的兩隻老虎撲向了少年的樹。然後她吓得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的輕呼聲,喚醒了一旁榻上的宋銘。他低低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梓童,你怎麽了?”
伶俜平躺在床上,心裏頭還突突跳得厲害,抖着聲音道:“我做了噩夢,夢見了兩隻大老虎。”
宋銘從榻上下來,走到床邊,握着她的手:“不要怕,我在你身邊。”頓了頓又道,“你現在是身子沉,睡得不踏實。等孩子生下來,一切就好了,我也不用再擔驚受怕。”
伶俜随口問:“你擔驚受怕什麽?”
宋銘撫上她圓滾滾的腹部,笑道:“看你懷着孩子這般辛苦,我當然擔驚受怕。”
伶俜笑:“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不用怕。”
随後的幾天,大牛還是繼續往錦繡宮跑,又從蘇冥那裏聽了些兩人從前的事,都裝作輕描淡寫地說給伶俜聽。
白天聽着故事,晚上就做着夢。夢裏的人永遠是那個少年的模樣,她在夢裏叫他世子。她總是在夢裏驚醒。最後一次驚醒是夢見那個已經稍微長大的少年,被漫天大火困住。
這樣的怪夢,讓她的精神變得不那麽好,于是提出去寺廟裏燒香,宋銘猶豫了半晌,看着她祈求的眼神,還是答應了。
而皇後要去白雲寺燒香的消息,自然很快傳到蘇冥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