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冥默默看着她,眼眶早就已經發紅,好容易才忍住了情緒,拱手作揖道:“回娘娘的話,小的隻是路過,驚擾了娘娘,還望恕罪。”
裏頭有宮婢走過來,揮揮手驅逐他:“好大的膽子,錦繡宮豈是你一個奴才随便偷看的地方,還不快走!”
蘇冥躬身應了一聲,目光落在對面女子隆起的腹部上,眼淚到底還是沒忍住落下來,又怕被人發現,彎着腰匆匆走開了。
“娘娘,您怎麽了?”宮婢見皇後蹙眉捂着胸口,好似很痛苦的樣子,趕緊扶着她往内走,“咱們快進屋子歇着。”
皇後閉了閉眼睛,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回到寝宮内休息。
蘇冥出宮回到自己宅子裏,已經是三更天,宋梁棟一直在院子裏候着他,見他回來,忙迎上去問:“怎麽樣?”問完才發覺他面色煞白,連唇上都看不到半點顔色,又試探道,“真的是十一?”
蘇冥有氣無力地點點頭,進了屋子,重重坐下,用力閉上眼睛。
宋梁棟氣得額頭青筋暴起,捋袖子道:“謹言這混賬東西,還是人麽?我明天就進宮替你讨說話。”
蘇冥擺擺手:“你别沖動!總歸知道十一還活着,我心裏頭的一塊大石頭就算是落了地,心裏也有了盼頭。所以也不急于一時了。”他頓了頓,“宋銘這個人跟我們以爲的不一樣,你雖是他堂兄,若是因爲這件事找他理論,隻怕他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宋梁棟道:“他敢!”
蘇冥默了片刻,歎了口氣:“英才,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瞞你,魏王齊王其實都是他設計害死的,當然我也難辭其咎。”
宋梁棟大駭:“你們……”
蘇冥苦笑:“他當年救了我一命,爲了報答他,我幫他登上皇位。這可能是我的報應。”
宋梁棟支吾道:“你也是沒辦法,再說了齊王魏王又不是你兄弟,你頂多算是擇主而栖。”他頓了頓,又道,“你這樣說我真是有些不敢想象,他竟然殺了自己的兩個親哥哥。”
蘇冥點頭:“當時魏王齊王死于他手,我發覺他半點傷心難過都沒有,才覺得這個人有些可怕。後來也一直防着她,想着報完恩,便和十一離開京城。哪曉得……”
宋梁棟抿抿嘴急道:“那現在怎麽辦?他這是把十一軟禁在宮中麽?”
蘇冥默了片刻搖頭:“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但是十一不認得我了,而且還懷了身孕。”
宋梁棟睜大眼睛:“什麽?!”
蘇冥揉了揉額頭:“所以在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怕不小心傷害十一。”
宋梁棟聽他這樣說,急得抓耳撓腮:“那可如何是好?難不成就眼睜睜看着那混賬東西做這些混賬事?”他冷笑一聲,“連弑殺親兄長都毫無愧疚,何況是搶個兄弟的妻子,我看他真的是喪心病狂!”
蘇冥道:“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我得想辦法見到十一,單獨和她說話才行。”
宋梁棟想了想:“再過幾日是皇後的生辰,謹言定然要去沁園,屆時你再進宮一趟,看能不能尋找機會見到十一。”
蘇冥點頭。
因爲怕打草驚蛇,這件事兩人也暫時不敢告訴更多人,隻能暗自行動。
這夜宋銘因着又政務處理,回到錦繡宮已經很晚了。伶俜還坐在燈旁等着他,見到圓潤娴靜的女人,溫柔地笑着看向自己,他心中也是一軟。就算這溫情是偷來的那又如何,總歸是看得見摸得着的便已經讓人滿足。
他走到她身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針線活上:“梓童,你這是在繡什麽?”
伶俜笑着舉起手中的荷包:“給陛下繡了個荷包,以後天天挂在身上,看到它就能想到臣妾了。”
宋銘點頭,笑道:“好。”又扶起她往床上走,“這麽晚了,梓童不用等我的,你如今懷着身子,要早些睡才好。”
伶俜道:“可是睡前若是沒見到陛下,臣妾會睡不着的。”
宋銘搖頭輕笑,扶着她上了床,親自給她褪了鞋襪,又撚好被子,在她額頭親了一下:“你睡吧,我在旁邊看着你。”
直到聽到她發出均勻的呼吸,他才折身到旁邊的卧榻上睡下。雖然因爲她懷着身孕,不能同床共寝,但這樣近距離,聽着她的呼吸入睡,他也覺得十分滿足。
一覺醒來,天還沒亮,伶俜睜着眼睛,愣愣看向床帏頂上,又猛得坐起身。她的動靜,驚醒了素來淺眠的宋銘,他起身問:“怎麽了?”
伶俜搖搖頭,在黑暗中道:“我做了夢,夢見了我們初見面的那個莊子。”
宋銘心中一怔,趕緊下了榻來到床邊:“夢見莊子的什麽?”
伶俜搖搖頭:“也沒什麽,好像就是麥浪草垛小河流水。你再給我說說,咱們第一回見面是什麽樣子的?”
宋銘笑道:“我落了水,你和你的夥伴救了我,我沒弄清狀況,睜眼就掐你的脖子,簡直是忘恩負義,後來我發覺你是夢中的女孩兒,就把你擄回了自己的莊子。”
伶俜睜了睜眼睛:“好像是這樣的。”又道,“若是不生病該多好,不然也不會忘了那麽重要的事。”
宋銘握着她的手:“以前的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的每一天。”
伶俜點頭:“你說得倒也是。”
宋銘道:“天還早着,你再睡會兒,我就坐在你旁邊陪你。”
伶俜唔了一聲,扶着腰慢慢躺下,在黑暗中低聲道:“可是我總覺得把某個很重要的人忘了,想不起來心中空空蕩蕩的。”
宋銘輕笑,摸了摸她的臉:“傻瓜,你最重要的人就是我啊!”
伶俜想了想也是,雖然心中偶爾空空蕩蕩,甚至也記不起和這個男人的過往,卻總覺得和他心心相印,分開太久便會覺得想念。
到了太後壽辰前一日,在宋梁棟的幫助下,蘇冥順利進了宮。明日宋銘去沁園,照他的性子,定然會讓各處宮門落匙,不允許任何進出。所以隻得前一日就混入宮裏。
夜色已濃,宮中寂靜。蘇冥遠遠站在錦繡宮外頭,看着裏頭搖曳的燈光,聽着裏頭隐隐的聲音。他不知道宋銘是抱着怎樣的心理将伶俜從他手中奪走,他對他披肝瀝膽,爲他登上皇位嘔心瀝血,他卻在背後捅自己一刀。他明知道,這世上對自己最重要的就是伶俜,他這是殺人還要誅心。
十幾年的兄弟情,原來如此脆弱。
他不知道伶俜發生了何事,但他相信她腹中的胎兒就是自己的。是他沒保護好她,從她嫁給自己開始,她就跟着自己受盡磨難。如今他們有孩子了,他卻還讓她處在如此的危險之中。
其實想想,這個時候,她不記得他也好,至少不會傷心難過。
他站在孤寂的深宮中,直到錦繡宮滅了燈,才在黑暗中離開。
隔日,宋銘一早就出宮去了沁園。宮中防衛嚴備,但好在宮裏的内侍和宮婢剛剛大換血不久,許多都互相不認識,蘇冥這張生面孔在宮裏徘徊,也就沒有人懷疑。
他等到了快晌午,終于等到伶俜從錦繡宮出來。她身後跟着兩個内侍,兩個宮婢,内侍手中拿着褥墊子,宮婢提着果籃子,顯然是去禦花園。
蘇冥知道自己機會來了。
等到一行人進了禦花園,也不動聲色地跟上去。其中一個内侍發現他,咦了一聲:“沒見着皇後娘娘在花園裏麽?你哪裏的公公,這麽不懂規矩!”
蘇冥低着頭誠惶誠恐道:‘小的是奉命來修剪花枝的。’
那内侍還打算趕他,伶俜揮揮手:“不過是幹活而已,讓他進來吧。”
内侍唯唯諾諾應了一聲,放了蘇冥進禦花園。
宮婢在石凳上墊好褥墊,扶着伶俜坐下。她拿出還未做好的荷包,不緊不慢地又繡起來。今日陽光柔和,花香襲人。她已經好幾日未出來走動,一時隻覺得心曠神怡。
繡了一會兒,目光不自覺就落在那剪枝的内侍身上。那個内侍模樣可真是俊朗,一雙眼睛黑黑沉沉,偶爾瞥過來她這裏,她竟然禁不住有些心跳加快,而且越來越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這種感覺讓她不由得又有些心悸。
她想了想,朝蘇冥招手:“這位公公,你過來一下!”
蘇冥不動聲色吸了口氣,面色平靜,心中卻是翻江倒海。他走到她跟前,畢恭畢敬行了個禮。
伶俜揮揮手免禮:“你叫什麽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蘇冥心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低聲道:“娘娘确實見過小的,小的叫世子。”
她一直叫他世子。
伶俜吃吃笑:“好奇怪的名字,柿子……柿子……”她喃喃念了兩句,心中忽然揪痛起來。
蘇冥面色大驚,還沒開口,身旁的宮婢已經上前:“娘娘,您怎麽了?”
伶俜搖搖頭,揮手讓她下去:“本宮和這位公公說會兒話。”
宮婢應了一聲,老老實實退到花園入口處。
伶俜做了個手勢,請蘇冥在自己對面坐下:“既然公公認得本宮,難不成是故人?”說着,又有些無奈地笑道,“實不相瞞,去年年底,本宮生了場病,以前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