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詞擦了擦眼睛,甕聲甕氣道:“表哥,我知道表嫂沒了對你打擊很大,你要挺住,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甯璨也連連點頭附和:“世事無常,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但表妹在那邊肯定也希望你活得好好的。”
蘇冥抽開被兩人攥得生疼的手臂,無奈歎道:“你們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他走到旁邊的圈椅坐下,又揮揮手讓兩人也落座。
兩個人相互看了眼,誠惶誠恐地在對面坐好。
蘇冥抿唇默了片刻,冷不丁問:“小詞,立後大典你去觀禮了嗎?”
蘇詞不知表哥爲何不談論表嫂的事,反而是關心皇上的婚姻大事,但他不提傷心事也是好的,于是她忙不疊點頭:“去了的。去年立後大典十分隆重,皇上和皇後一起祭祀太廟,又頒布聖旨大赦天下,還給京城窮苦百姓發放衣物和糧油,熱鬧一直持續到出了正月十五,整個京城的熱鬧才稍稍平靜。”
蘇冥若有所思點點頭:“那王皇後你也見過?是個怎麽樣的女子?”
蘇詞嗯了一聲:“立後大典見過。據說是出自書香門第的徽州王氏,長得花容月貌,氣質娴靜溫柔。我見皇上對她很滿意。雖然立後大典之後就再沒見過,但聽說皇上皇後情投意合,鹣鲽情深,獨寵于後宮,與尋常夫妻無異。”她說着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我聽聞皇上從前很荒唐,如今這是浪子回頭,也算是稀奇。”
她話音落下後半晌,發覺蘇冥蹙眉沒有任何回應,低聲喚道:“表哥,你在想什麽?”
蘇冥回神,對她搖搖頭,微微笑道:“小詞,你找個機會看能不能進宮觐見皇後?”
蘇詞咦了一聲,奇怪問:“這個王皇後有甚麽問題麽?”
蘇冥好整以暇道:“如果你見到了就沒有問題。”
蘇詞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想着他遭受喪妻之痛,連頭發都白了不少,也就沒好奇多問,隻點頭應他:“我明日就去請命進宮。”
一旁甯璨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道:“愉生,你今後有何打算?”
蘇冥勉強笑了笑:“過陣子再說,總歸你們不用擔心。”罷了,又看了看兩人,“你們也要好好的,這麽晚兩個人一起出來,怕是會被人說閑話。既然如此,甯兄不如早些提親,趁着我還在京中,還能替我表妹做個主。”
蘇詞雖則大咧咧,但聽他這般說,悄悄觑了眼甯璨,有些害羞地低下頭。甯璨讪讪一笑,倒也直白:“我本是打算等你回京,就讓媒人上門。可沒想到……”
蘇冥知道他說的是伶俜,他搖搖頭:“你不用考慮這麽多,人生苦短,錯過了一日就少了一日,千萬别像我和十一。我看你們還是早早辦了喜事才好。”
甯璨看了看蘇詞,點頭低低嗯了一聲:“我回去就同父親說,先把親事定下來。”
蘇詞擡頭對上蘇冥,眼眶又紅了幾分:“表哥,弟弟們就要回京了,到時我讓他們陪着你。”
蘇冥笑着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送走兩人,已經是二更天,蘇冥孤零零躺在床上,毫無睡意。從前想到宋銘要搶伶俜,他失望透頂,隻惟願是自己多心的猜疑。但如今卻全心盼着這一切就是他一手策劃,至少這樣的話,伶俜就還活着。其實這本是他無法接受伶俜離開的一點念想,但如今這念想如星火燎原,怎麽都壓不下去。
隔日晌午,蘇詞趕來給他彙報:“宮裏來了消息,說皇後這些日子害喜不大舒服,讓我過些日子再進宮觐見。”說着有些抱怨道,“我都說了是給皇後帶一些安胎的補品都不讓我去,皇上也對皇後太寵了些。”
蘇冥了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蘇詞眨眨眼睛:“你知道甚麽?”
蘇冥微微牽起唇角:“沒甚麽,既然宮裏不讓去見皇後,那就暫時别見罷。”
蘇詞見他神色有些古怪,卻也不好多問,隻咕哝着應了一聲,兄妹倆一起用了午膳,才不甚放心地告别。而此時的蘇冥,心中有股呼之欲出的情緒急需發洩,可又怕自己是空歡喜一場,隻得勉強壓制住。
他讓人去宋梁棟府上遞了帖子,兩人在京中一處茶樓相聚。宋梁棟正在當值,但也很快趕來。看到蘇冥一時百感交集,半晌說不出話來。妻子家中這兩年接二連三發生大事,好在他已經開府單過,不至于讓她在偌大的家中受委屈。但這回十一出事,沈錦還是以淚洗面了好些日子,宋梁棟心裏也一直難受着,還擔心蘇冥想不開,好在現下見他神色還算正常。
兩人進了屋子,蘇冥開門見山道:“英才,我想進一趟皇宮,你幫我。”
宋梁棟道:“你進皇宮不是隻要說一聲麽?爲何要我幫你?”
蘇冥搖頭:“我是要去後宮,而且不能讓皇上知道。”
“後宮?”
宋梁棟一頭霧水:“你去後宮作何?如今後宮就隻有王皇後一個人呢!”
蘇冥道:“我想見一見王皇後。”
宋梁棟抓住他的手:“如今皇宮守備森嚴,都是謹言的近衛,我們錦衣衛隻負責皇城的安全。我要進宮也不是說進就進,何況是後宮。愉生,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作何?”
蘇冥思忖片刻,幹脆如實道:“我懷疑王皇後就是十一。”
宋梁棟大驚失色:“怎麽可能?”
蘇冥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我也隻是猜測,所以要親自進宮求證。”
宋梁棟神色沉下來,蘇冥素來不是個亂說話的人,他垂眸沉思了片刻:“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來,自從封後大典之後,我就從來沒見過王皇後,我母親也未曾進過宮。但因爲太後太妃們尚在,母親時常去沁園,倒也就沒多想。”他擡起頭,“你的意思是說十一還活着,是謹言偷龍轉鳳把她弄進了宮?他這還是人麽?”
蘇冥淡淡點頭,苦笑道:“我倒是希望他确實這樣做了。”
宋梁棟知道他的意思,若是真的是自己那混賬堂弟所爲,至少說明十一還活着。可這叫什麽事啊!他本以爲這一兩年宋銘長大了,當了皇上更是成熟懂事,做事穩妥,也沒再做過荒唐事。哪知是憋了個大的。
他想了想:“要進隻得等天黑了,才好不被發現,法子也不是沒有,内香藥庫的内侍太監三天會出一次宮采辦香料藥材,今日正好是他們出來的日子,我想辦法讓你扮成内侍混進去。”
蘇冥拱手作揖:“多謝英才兄。”
宋梁棟擺擺手:“你既是我妻弟亦是我好友,如今還是比我爵位高兩等的一品親王,你可别跟我客氣。”一想到自己的混賬堂弟極有可能把人媳婦兒搶了,封個親王算是補償麽?臭不臉的!
蘇冥又問:“绫羅還好吧?”
宋梁棟歎了口氣:“家中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事情,侯府沒了,父親作惡多端,母親出家。她能好到哪裏去,若不是膝下有三個兒女,恐怕她早就支撐不過去。”
蘇冥微微動容:“幸好绫羅嫁的人是你,不然我都不敢想象,她在夫家的日子如何過?”
宋梁棟嘿嘿笑着抓了抓頭:“可是這些痛我也不能代她受,也隻能盡全力護着她。再說了,就算我這裏不給力,你還能讓她受欺負去。”
蘇冥搖搖頭,怅然道:“這些年我也常常自顧不暇。”
宋梁棟拍拍他的肩膀:“若是謹言真的做出那等奪兄弟|妻的缺德事,無論如何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蘇冥笑:“愉生感激不盡。”
宋梁棟從金吾衛到錦衣衛,對皇城大内那一套流程再熟悉不過,雖然如今宮内大換血,但規矩并未變。從内香藥庫出來兩個太監很容易被他買通。等天黑下來,那采辦的馬車才回宮,而蘇冥則喬裝改扮成了其中一個太監。
因爲後宮形同虛設,隻有中宮到了晚上還燈火通明。宮院中有内侍和宮婢進進出出,宮殿裏頭則燭光搖曳,漫紗輕舞,暖香浮動,隐隐約約有輕聲笑語飄出來。
富麗堂皇的宮殿裏,一個體态豐腴,螓首蛾眉的女子,靠在美人榻的大引枕上,穿着绛紗袍的宋銘則斜斜坐在她旁邊,笑靥盈盈的看着他。
那榻上小幾上放着一盤紫玉葡萄,女子細細剝了一顆,笑着送到宋銘的口中:“陛下,這是臣妾今日專程挑選出來的一串葡萄,我嘗過的,又香又甜。陛下多吃幾顆。”
宋銘被他喂了兩顆,再喂來時,他握着她的手一轉,送入她的口中:“梓童,你自己也吃。”見她嘴角沾了一點紫色的汁液,他拿起絲絹輕輕拭了拭。
女子靠在他肩頭,嬌聲道:“臣妾這些日子一直待在錦繡宮裏,哪裏都沒去,都快悶壞了,什麽時候陛下能陪臣妾出宮走走?”
宋銘淺笑:“你忘了太醫是如何說的?你身子不好,得靜養着,等到孩子生下來,你想去哪裏我都帶你去。你要想走動,在禦花園走走也是不錯的,如今滿園子的花開了,可是宮外看不到的風景。”
女子嬌嗔的撅了撅嘴,嬌嗔道:“好吧。”
宋銘伸手掐了掐她變得豐腴的臉,又将手覆在她已經顯懷的肚皮上:“小寶貝今日乖不乖?”
女子笑道:“特别乖,一點都沒鬧我。”
兩人正說着,外頭有内侍太監來報:“啓禀陛下,錦衣衛那邊傳來消息,說有急令請求陛下處理。”
宋銘嗯了一聲,安撫地拍了拍面露幽怨的女子,笑道:“我去去就回來!”
宋銘去得如同一陣風,宮裏的皇後百無聊賴。吃了幾粒葡萄,便起身到院子裏走動。她伸手撫摸着自己的肚皮,臉上都是滿足。
院子中挂着紅燈籠,暮春的暖風輕輕垂着,讓人心曠神怡。她慢悠悠走了一圈,目光忽然瞥到月門處,站着一個青衣太監,因着不是她身邊的内侍,她咦了一聲,走上前歪頭道:“你是哪裏的公公?找本宮有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