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銘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他:“隐居田園?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默了片刻,又道,“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
蘇冥道:“陛下是一國之君,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都需要你,等朝中平定之後,您就做一個明君,萬民敬仰,流芳百世。臣知道陛下定然會做得很好。”
宋銘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笑意:“你真的覺得我能做一個明君麽?”
蘇冥道:“隻要陛下願意,就一定可以。”
宋銘噗嗤笑了一聲,又轉頭挑挑眉朝伶俜道:“十一,你認爲呢?”
伶俜起身跪在蘇冥身邊:“臣妾認爲世子說得沒錯,隻要陛下願意,就一定可以。若是如此,便是黎民百姓的福音。”
宋銘哂笑,不以爲意道:“黎民百姓關我何事?”又半真半假玩笑般道,“不瞞你們說,其實我想當皇帝的初衷,就是想做個爲所欲爲的暴君,最好弄得天下生靈塗炭,讓宋家王朝幾代積累的基業毀于一旦,讓天家的子孫們嘗一嘗從雲端跌入塵泥的滋味,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爲奴爲娼,最好把那些列祖列宗都氣得從地下爬出來。”
蘇冥和伶俜對視了一眼,聽他繼續道:“不過後來我就改變主意了,我要做個明君,找一個知冷知暖,舉案齊眉的妻子。”
蘇冥稍稍松了口氣:“陛下能這麽想,是天下的大福。”
伶俜附和道:“陛下一定會是個明君,也一定能娶到這樣一個皇後的。”
宋銘目光落在她臉上,笑道;“是麽?那最好不過。”說罷,又揮揮手,“你們兩個快起來?又不是在朝廷在宮中,跪着作何?誠心夫唱婦随,讓我這個光棍兒眼熱麽?”
蘇冥伸手拉着伶俜起身,複又在圓凳坐好。宋銘看了看兩人,道:“我知道愉生你不是惦念功名利祿的人,但如今父皇雖然退位,京中三大營的兵符卻未交予我,遼王這兩年在東北一帶打了很多勝仗,收編了許多蠻族,手下兵力日漸壯大。我三哥死了後,裴放被罷黜,但他在魏州還有幾萬私兵,如今也投靠了遼王。我隻怕京中還沒掌控好,遼王那邊就打過來。”
蘇冥道:“陛下不用太過擔憂。遼王藩地地廣人薄,物産稀少。除非得到九州堪輿圖,否則以他目前的兵力,别說是三五年,就是十幾二十年,恐怕也沒本事起事的。等到陛下手握三軍營,徹底掌控京畿,他就更不會以卵擊石。”
宋銘若有所思點頭,又問:“那九州堪輿圖你尋得如何了?”
蘇冥道:“已經有眉目,總歸不會讓遼王搶在前頭。”
宋銘笑了笑:“既然你不願意,封爵的事情,等你舅舅的案子塵埃落定,咱們再說。”又似想到甚麽似地看向伶俜,“十一,你留在宮裏的什物,何時去取?”
伶俜一想到自己在後宮待了快三個月,心中就不是個滋味,趕緊道:“也沒甚麽重要的東西,今日正好無事,不如就随殿下回宮拿回來。”
三人一道進的宮,那住了幾個月的錦繡宮,對伶俜來說,不過是個華麗的牢籠,完全沒有半絲留念,倒是宮裏的丫鬟太監,對她十分不舍。畢竟在宮裏跟對主子很重要,本來還以爲這個主子不久就是真正的後宮之主,他們這些下人也算是背靠大樹,何況伶俜對下人極爲仁厚慷慨,打起賞來毫不吝啬,讓這些人覺得前途充滿了光明。哪知一夕之間,未來的後宮之主,搖身一變,成了權臣夫人。對她自己倒是無甚影響,畢竟蘇世子文武雙全,模樣又生得極好,往後也不用在後宮争寵,倒是比做個皇後還舒心。隻可憐他們這些馬上無依無靠的下人,也不知道下個主子是個什麽樣的。
伶俜的什物兩個箱籠就裝好,但她這一收拾妥當,那金碧相射的宮殿,蓦地就有了幾分冷清寥落。伶俜自己倒是渾然不覺,隻滿心歡喜終于離開了這不屬于自己的地方。
兩個内侍抱着箱籠走在前頭引路出宮,伶俜和蘇冥跟在後面。宋銘則隻站在錦繡宮門前,目送着兩人離去。等到見不到那親密的一對璧人,方才慢悠悠踅身進入寝宮内。他臉上先前那笑語宴宴的模樣,早已消失殆盡。一張如玉的臉,冷得如同寒冬臘月的冰霜。錦繡宮裏的宮女和内侍,見狀不對,個個立在旁邊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宋銘越過那殿内的绯色帷幔,伸手便撕扯下來踩在腳下,又入内将圓凳圓桌踢翻,舉起旁邊的圈椅狠狠砸在地上。不出須臾,本來錦麗别緻的宮殿裏,一片狼藉。
他砸夠了,走到那張自己曾經躺過許多次的美人榻上,斜斜靠在上面,阖上了眼睛。此時不過深秋,并不算太冷,但他忽然蜷縮在一團,好像凍得受不住了一般,哆嗦着吩咐:“快把毯子給朕拿過來!”
屋子裏的大宮女見狀,趕緊拿了床毯子搭在他身上。宋銘閉着眼睛打哆嗦,緊緊将毯子裹在身上,良久之後,又猛然睜開眼睛看向跪在跟前的宮女,伸手将她提起來壓在身下。
宮女不過是十七八歲,哪裏見過這陣仗?吓得渾身直抖,眼圈都紅了。可面前的新帝,生得實在太好看,她雖則害怕,卻又生出了一絲期待。
宋銘本來冷冽的眼神,湧上一層笑意,那桃花眼愈發迷人,他牽起唇角低聲道:“你會對我好麽?”
宮女小雞啄米般點頭:“奴婢願意爲陛下肝腦塗地。”
宋銘一雙眼睛灼灼看着她:“像你對愉生那樣?”
宮女這才發覺,他的目光空洞迷離,并非是在看自己,她也聽不懂他在說甚麽,隻吓得繼續點頭。宋銘嘴角的笑意更甚,隻是蓦地又沉下來,伸手将她用力丢在地上:“滾!”
宮女吓得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宋銘躺在美人榻上,看着空蕩蕩的寝宮,嘴角詭異的勾起一絲笑。
……
這廂伶俜和蘇冥歡天喜地去了甯府。昨夜甯任遠也在沁園,自是知道發生了何事,何況這些日子一直悄悄跟蘇冥有聯絡,本就對内情知道幾分。昨晚他和伶俜都恢複了身份,本來他是想把外甥女帶回府,好生慶賀一番,哪知這外甥女婿迫不及待就将人領回了他自己的宅子。話說回來,兩個人是夫妻,蘇冥那兒其實才是伶俜真正的家。
幾個人熱絡地叙了許久,甯任遠才又想起什麽似地道:“也不知道皇上還會不會爲難你們?”
蘇冥不想讓長輩在爲兩人擔憂,笑着道:“皇上沒那麽不講道理,何況他如今日理萬機,哪裏會再糾纏在這事上頭。”
甯任遠其實也弄不太清楚其中的彎彎拐拐,他說沒事,他就當做不會有事。又問:“先前你同我說過,等到你舅舅平反。你要光明正大地同十一辦一次婚禮,訂好了日子麽?”
蘇冥淺笑:“舅舅的案子頂多十來天就能塵埃落定,我看了下黃曆,月底是個好日子。”
伶俜咦了一聲:“你怎麽沒同我說過?”之前蘇詞倒是說過,她并未放在心上,現下聽到蘇冥說起,也難免意外。
蘇冥朝她柔柔看過去,道:“當年你是代嫁的你九姐,後來又被太上皇下旨讓咱們婚事作廢,你做回了謝家小姐。一波三折,你不覺得委屈,我也舍不得。這一回,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
伶俜嗔笑道:“咱們都老夫老妻的,要這些虛禮作何!”嘴上這樣說,心裏頭卻跟抹了蜜糖似的。
甯任遠連連說好,又笑道:“先前十一成婚,舅舅也不在京城,全都是你那個混賬爹弄得糊塗事。不過事兒雖做得糊塗,倒也陰差陽錯成就了你們一段好姻緣。若不然,我真是見他一回削一回。”
蘇冥也笑:“那年咱們成婚祖母都不在,這回咱們就幹脆去田莊辦喜事,讓莊子上的大家夥兒都熱鬧熱鬧。”
伶俜觑他一眼:“你不是最不喜歡熱鬧的麽?”
蘇冥抿嘴想了想:“其實熱鬧也挺好的。”
甯任遠笑道:“要熱鬧還不簡單,你們趕緊多生幾個孩子,還怕不熱鬧的?”
蘇冥深以爲然地點點頭,又朝羞紅臉的伶俜道:“我覺得舅舅說得極是。”
幾人正說着,甯璨從衙門裏回來,還未開口說話,就被他爹指着道:“你瞅瞅你,二十歲的人了,這兩年給你說了幾門親事,你都不願意,什麽時候才能讓我抱上孫子。你看看愉生,比你還大不上兩歲,跟你表妹都要再婚了。”
甯璨噗嗤笑出聲:“爹,有你這般說話的麽?甚麽叫再婚?您老放心,在您咽氣兒之前,我肯定給您弄個孫子出來。”
甯任遠氣得狠狠瞪了他一眼,甯璨又忙道:“爹,我今日上衙門去時,還真在路上看中一個姑娘,那姑娘好生厲害,路上一輛馬車失控,差點撞上了一個小孩,還是那姑娘挺身而出給救下的。那姑娘模樣也好,真真是天女下凡一般。”
甯任遠皺了皺眉:“這般抛頭露面的女子,能是什麽好人家出來的。”
甯璨道:“這叫巾帼不讓須眉,那女子穿戴打扮并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是哪戶人家的,你幫我打聽打聽去。”
甯任遠将信将疑:“京中還有這種世家小姐?”說着又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人家有沒有婚嫁,你就貿貿然讓我打聽?”
甯任遠素來開明,所以才養出了甯璨這樣灑脫又溫和的性子,父子倆就這般好整以暇的讨論起了那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姑娘,伶俜和蘇冥忍不住笑輕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