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忙道:“沒錯,就是這個道理,舅舅你還是從長計議。”說着便見甯璨在朝她猛眨眼睛,她知道他肯定是要同他說蘇冥的事,于是尋了個借口,回了自己的别院。
甯璨默默跟在她後頭,進了院子後,将青蘿打發下去,将門鬼鬼祟祟關起來,小心翼翼問道:“十一,你和蘇公子……”見伶俜秀眉微蹙,似是愁腸百結的模樣,以爲她是爲此困擾,唉聲歎氣道,“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你和蘇公子認識,哪曉得他如今得了勢,會變成這樣子。我先前見他文質彬彬,卻不曉得手段這般狠辣。那晚李尚書一家子就死了十幾人,我雖未親眼所見,光是聽說,就吓得一天沒吃下飯。”
伶俜其實沒有太仔細聽他的絮絮叨叨,而是想着蘇冥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爲,到底有沒有考慮過後果,連她都能想到的可能,沒道理他猜不到。
她甚至懷疑宋銘是故意暴露自己的心思,這樣才好逼得蘇冥爲了早點離開,而不擇手段。一旦蘇冥因爲手段狠辣成爲朝堂公敵,宋銘這個皇上就能名正言順将他除掉。
如今她和蘇冥可借助的力量實在太微笑,别說宋銘如今是皇上,就算仍然隻是個纨绔皇子,他們也不見得就鬥得過他。身份地位财力人力都相差得太遠。聽蘇冥的口氣倒是還算胸有成竹,隻是若真的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話,他就不會在清算朝臣時,如此不計後果。
“十一……十一……”甯璨見她心不在焉,喚了兩聲。
伶俜反應過來,擡頭看他,猶豫了片刻,道:“表哥,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瞞你,蘇冥其實是……”
“其實是什麽?”
伶俜深呼吸了口氣:“是沈鳴。”
“啊?”沈鳴二字對甯璨來說畢竟陌生,他一時沒反應過來。
伶俜一字一句道:“沈鳴,濟甯侯府的世子,我的夫君。”
甯璨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他還在怔忡中,門口碰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正是甯任遠。伶俜還想着怎麽同舅舅說,見他既然聽到了,那就幹脆一塊兒開誠布公。
甯任遠先前想着伶俜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方才來找她想繼續商量。現下聽到這消息,比兒子還驚愕,結結巴巴道:“十一,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伶俜笑了笑:“舅舅,你坐下聽我慢慢說。”
甯任遠一雙眼睛盯着外甥女,顫顫巍巍挪到旁邊的圈椅上坐下,因爲太過驚愕,差點沒坐上椅子滑下來。
伶俜也知道這消息對他們連說是個驚天霹靂,兩人雖未見過沈鳴,但她在他們面前說過沈鳴許多的好,兩人關系如何甯家的人都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甯氏父子不可置信的目光,稍稍正了正色,娓娓道來:“之前沈瀚之出事的時候,你們也大概知道了,當年他是因爲魏王和李貴妃的關系而故意設計殺的自己親生兒子。但其實還有更深的内情,當初在蘇州侯夫人并非病死,而是因爲發現了丈夫與李貴妃的□□被沈瀚之滅的口。那時世子還才三歲多,恰好讓他撞見了,沈瀚之就給找人給他下了蠱毒,讓他失去了記憶,每個月朔日還會失去心智發狂。對外稱是兒子煞氣重,送去了寺廟養着。”
甯任遠接話道:“所以後來世子知道了真相,沈瀚之要滅口?”
伶俜點頭:“沒錯,隻是沈瀚之沒想到世子其實沒死,而是被皇上救了。但他燒傷嚴重,雖然是撿了一條命,但面目全非,找了神醫勉強治好了臉,卻也是換了一張臉。”
甯任遠驚得輕呼了一聲,恍然大悟道:“我曉得了,之前魏王和李貴妃,其實就是世子報仇?”
伶俜回道:“算是順水推舟吧,秦王要做大事,他又要報仇,兩人結成了同盟。”
一旁的甯璨聽得雲裏霧裏:“那他現在這般是要鬧怎樣?就算是替皇上清算,也不是這個法子!”
伶俜咬咬唇,有些猶疑:“這件事我都不知該如何啓齒。”
甯任遠急了:“十一,舅舅向來把你當親生女兒的,這麽大的事你瞞了我們這麽久,可别再什麽都捂着不說了!有什麽事,舅舅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會護着你的。”
伶俜眼睛蓦地有些發紅,深呼了口氣道:“我和皇上的婚約,其實是當時宋玥對我糾纏不清,皇上挺身而出幫的我們,就是一樁掩人耳目的假婚約。但現在他好像動了歪心思,想把我從世子身邊搶走。”她頓了頓,“當初皇上同世子說好,等世子助他大權在握,就解除他和我的婚約。哪曉得如今他生了别的心思,世子怕夜長夢多,所以清算那些朝臣的時候,少不得用了一些激進手段。我現在懷疑,這正中了皇上下懷,就等着清算差不多,像舅舅這樣清正的臣子聯合起來參世子一本,他就能順水推舟将這些事都推在世子身上,找個由頭将他除掉。”
甯璨驚得臉都白了,就連甯任遠這種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也駭得不輕,良久才道:“剛剛你隻提醒我蘇冥是被皇上利用,我隻覺得是那麽回事。現在說清楚來龍去脈,才曉得原來如此,真是細思極恐。”頓了頓又道,“隻是蘇冥也未免太沖動了些,這一個月不到,幾十條人命啊!”
伶俜想了想道:“以我對世子的了解,他絕不會濫殺無辜。我仔細看了下幾個下場最慘烈的朝臣,不是證據确鑿的罪惡滔天,就是跟國公府世子蘇凜案有關。”
甯任遠常年外放在浙江,對蘇凜的案子隻是聽聞,完全不知内情,聽她這樣說,奇怪問:“蘇凜案如何了?”
伶俜道:“蘇凜當年是被李貴妃陷害的,是爲了把前太子拉下來。自然少不了一些大臣的推波助瀾,這其中就包括了李尚書和韓子洲。先前世子還想替舅舅翻案,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我尋思着他是幹脆公報私仇。”
甯任遠感歎道:“我隻知蘇總兵戎馬二十餘載,爲朝廷立下過不少汗馬功勞。當年被皇上下令處斬,還感歎唏噓過,沒想到竟是奪儲的犧牲品。”說罷又重重歎了口氣,“傻孩子,這些大事,你們怎麽都不同舅舅說?就算舅舅本事不大,也能多個人商量。”
伶俜也有些慚愧:“以前隻是想着不連累舅舅,所以沒告訴你們。”
甯任遠想了想問:“那你們有何打算?”
伶俜道:“先前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蘇冥本是打算幫他鏟除異己,還了他的救命恩情後,就功成身退,我們兩個去江南安安穩穩過日子,但如今恐怕是不成了。最糟糕的打算無非就是逃走。”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若是皇上真有心奪人|妻,除掉蘇冥,你們能逃到哪裏去?這件事決不能馬虎。”甯任遠揮揮手,“你放心,舅舅會想辦法的,如今首先是拖住朝中一幹對蘇冥的做法恨之入骨的朝臣,不讓他們聯合起來去對付他就好。其他的咱們慢慢想辦法。”
伶俜聞言感激不已,她感受到的親情太少,除了祖母,就隻有姨母和舅舅一家,竟是比謝家那一大家子好了太多。她其實并不想将舅舅一家卷進來,但若是不坦誠,又怕他成爲宋銘的幫兇。想了想,心下決定,若日後和宋銘真的反目成仇,自己舍上一條命也要護住他們。
在伶俜與舅舅開誠布公的時候。這廂皇宮的禦書房裏,隻剩宋銘和蘇冥二人。
“雖然我給你的名單,你已經幫我處理大半,但你的做事方式太過激了些,弄得朝中風聲鶴唳。若是剩下那些朝臣聯合起來參你一本,你讓我怎麽辦?”
蘇冥道:“陛下放心,若朝中大臣聯合起來參臣,臣絕不會推脫在陛下身上,陛下公事公便好。”
宋銘笑:“我知道你是想快點辦完這些事,好與十一雙宿□□,但事情是急不來的,你也别太急功近利。那麽多雙眼睛都盯着我這個新帝,我不好做的!”
蘇冥面無表情看了看他,點頭:“臣理解陛下處境,不管怎樣,臣這條命是陛下所救,爲陛下分憂解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宋銘笑靥如花:“瞧你這話說的,若是你有個什麽好歹,可要十一怎麽辦才好?”說完這句話,又想起什麽似地問,“九州堪輿圖有下落了麽?我得到消息,遼王也在尋這張圖,可不能讓他先得了手,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蘇冥搖頭,淡淡回道:“先前有了點眉目,如今線索又斷了。恐怕一時半會兒尋不着,不過陛下放心,遼王那邊的動向,臣已經安排了番子盯着,就算咱們拿不到,也絕不會讓他先拿到。”
宋銘點頭:“如此甚好。”說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凡事慢慢來,真的不用急的,不過是大權一時不能收歸,要讓十一多在皇宮待一陣子罷了。”
蘇冥擡頭對上他那雙一如既往邪魅又無邪的桃花眼,勾唇輕笑了笑:“陛下說得是,确實是我冒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