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冥将目光從手中的名單冊子移開,擡頭看向他,淡淡點頭:“已經有一點線索了。”
宋銘勾唇笑開,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愉生,你辦事我放心。隻要這兩樁事你幫我做好,我也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宣布解除與十一的婚事,再不怕人做文章。你們倆也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蘇冥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神色莫辨地看向伶俜,然後點點頭:“我一個月内辦好,三個月期限一到,你遵守承諾解除婚約。”
宋銘誇張地眨了眨眼睛,笑道:“這個是當然,咱們認識多少年了?你還不信我麽?”
蘇冥垂下眼睛,低聲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宋銘笑開:“你放心,十一在宮裏,我不會讓她受委屈,你放開手腳辦事,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伶俜總覺得今日的蘇冥神色有點不對勁,拉着他的手緊了緊,低聲問:“你不舒服麽?”
蘇冥朝他微微笑了笑:“沒事,不過是這幾天事情有點多,沒太睡好罷了!”
到底還是不放心,待蘇冥離開後,伶俜尋了個借口出了宮,偷偷去了他的宅子。好在他已經回來,沒讓她撲空。周嬷嬷看到她,連連歎氣:“夫人,您可是回來了,公子這幾日身子一直不大好,每晚還秉燭夜讀,常常過了四更才歇息。你可得勸勸他,再這麽熬下去,怕不是身子都得垮掉。”
蘇冥輕笑:“哪有你說得這麽嚴重,别把十一吓到了。”
伶俜雖然未被吓到,但聽了周嬷嬷的話,委實很擔心,湊到他前面左看右看,見他确實清減了不少,皺眉問道:“是不是皇上讓你辦的事太多了?”
周嬷嬷識趣地出了門,屋子裏留下小兩口。蘇冥将她攬在懷裏:“我就是想快點替他把事情辦完,讓他徹徹底底親政,等他大權在握,我也報完了他的恩情,咱們好功成身退。”
她想了想:“有些事也不能急于一時。要是實在辦不到,再等等也無妨。”
蘇冥卻是一臉嚴肅地搖頭:“不行,我一日都不想多等。”他頓了頓,閉上眼睛,“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我覺得陛下想要的東西可能不止這些。”
伶俜擡頭看他,想起上輩子兩人拔劍相向的場景,小心翼翼道:“不管怎樣,就算他有問題,你不要跟他硬來,他如今是皇上。若是想動你,不是難事。隻要他解除了婚約,你報答了他的恩情,咱們就走得遠遠的,再不要沾染京城的是非。”
蘇冥嗯了一聲,将她抱在懷裏,撫摸着她柔軟的頭發,他要的不多,隻是想和自己的妻子光明正大在一起,遠離是非,但又不用躲躲藏藏,這樣簡單的願望,若是都不能實現,他真是枉活一世。
兩人抱在一起,一時都未在說話,隻感受着彼此身體的溫度。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冥想起什麽似地問道:“你在宮裏還好嗎?”
伶俜點頭:“太後太妃們去了沁園,沒人找我麻煩,除了不能自由出宮,過得挺自在的。”
蘇冥默了片刻,又試探問:“陛下他對你如何?”
伶俜笑着道:“挺好的,他那種不着調的人,竟然什麽都考慮得很周全,沒讓我在宮裏受委屈。就是每天都去我那裏吐苦水,說做皇上多後悔,還老在我那裏蹭吃蹭喝。”
蘇冥看着她無知無覺的笑意,有點不敢多想下去,他們的人生已經遇到太多的惡意,所以不願再用這惡意去揣度人心。但他從來沒有如此迫切地想抽身離去。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臉:“他就是那樣的人,你别理他就是。”
兩人沒能溫存太久,天色就晚了下來。伶俜剛剛回到皇宮,宋銘就急匆匆來尋她:“十一,剛剛謝家帶來消息進宮,說謝老太太病重。”
“什麽?”伶俜大驚,她已經半年未曾回國莊子上,上回見着祖母還硬朗得很,怎麽忽然就病重了。
宋銘看她擔心,道:“你快收拾東西,我備了馬車,我陪你去田莊。”
伶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他,心中有點不免感動:“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你陪的。”
宋銘嗤了一聲:“天都黑了,回到田莊至少也要到二更,黑燈瞎火我讓你一個女子趕路去田莊,那怎麽行?”
伶俜道:“有侍衛保護我,不打緊的。”
宋銘擺擺手:“你趕緊着去收拾,别說廢話,祖母若是今晚看到你,指不定病就能好起來。”
伶俜不敢耽擱,也沒心思跟他推來推去,匆匆忙讓青蘿收拾了衣物,趁着夜色出了門。
因爲不知道祖母的病情如何,一路上伶俜十分擔憂。到了田莊的謝家宅子,伶俜什麽都不顧,跳下車子就往裏跑。宅子裏的管事看到她,驚呼了一聲:“十一小姐,你怎麽這時候回來了?”
伶俜急急問道:“祖母呢?祖母怎麽樣了?”
管事道:“太太□□叨着十一小姐呢!”
伶俜直接往祖母的屋子跑,迎面撞上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身影,對方哎喲了一聲,忽然又抓住她驚喜叫道:“十一,你來看祖母了?”
原來正是逃婚之後,一直躲在田莊的謝九小姐。伶俜看到謝九臉上還帶着笑,想着祖母許是沒有大礙,但謝九素來是個不着調的,她不敢太放心,急急繞過她繼續往屋子裏走。
謝九從後頭追上她:“祖母生了病,一直在念叨着你。”
伶俜進了屋子,屋内燈光搖曳,祖母就躺在炕上,才到仲秋,已經蓋上厚厚的錦被。看到伶俜進屋,雙眼頓時亮了起來,伸手朝她揮了揮手,抖着聲音激動道:“十一,你回來了?”
伶俜湊到炕邊,半跪在地上,看到祖母面色憔悴,從前紅潤的臉凹陷了幾分,想來也是病了一陣子,眼眶不由得一紅:“祖母你可好?爲何現在才讓人捎信給十一?”
謝老太太重重咳了兩聲,擺擺手:“不礙事,就是天氣轉涼,傷了風。我不過是念叨了你幾次,還專門讓他們别給你捎信,哪知還是讓你知道,害得你大晚上的從京城趕來。等我好了,看不整治他們。”
伶俜哭笑不得,她是祖母一手帶大的,也是這世上最疼愛她的人,她本應在她身邊盡孝,但這些年生活一直未曾安穩下來,一年也就回來看她兩三次,每次都待得時候不長。如今看着老人家的病狀,頓時慚愧自責。
謝老太太如何不知她想什麽,伸手拍拍她的手:“你如今不同往日,心裏想着祖母,祖母就已經很高興。你九姐這兩年一直在我這邊陪我,我有人說話,不孤單。”
謝九從後頭湊上來,連連點頭:“十一,祖母這裏有我呢!你就安安心心去做皇後,咱們以後謝家也是出過帝後的大家族了!”
謝家人隻知表象,不知内情,伶俜也不好多解釋。謝九話音剛落,宋銘的聲音就從後頭響起:“祖母的身子可還好?”
他穿着一身朱紅錦衣,雖隻是便服,卻也華貴異常,加之他模樣昳麗,舉手投足都是貴氣,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雖然屋子裏的謝九和謝老太太并未見過宋銘,但跟着伶俜來的公子,又是這般貴氣,想來也不是别人。
就連謝九這缺心眼兒都猜到來人身份,手忙腳亂誠惶誠恐跪下行禮。宋銘忙說免禮,又朝正要掙紮着起身的謝老太太道:“祖母趕緊躺好着,您身子有恙,可别折煞了晚輩我。”
謝老太太早先對宋銘的名聲有所耳聞,自打嫡孫女和秦王被太上皇指婚後,她一直心裏擔憂着,隻感歎唏噓伶俜命運多舛,生下來不久母親過世,将将十二歲就被混賬爹代嫁出閣,好不容易那世子爺是個萬裏挑一的人才,對自家孫女也好,卻又英年早逝,讓孫女還未及笄就守了寡。後來也不知如何恢複了在室身份,卻又被許給纨绔王爺。偏偏這纨绔王爺竟然又陰差陽錯當上了皇帝,如今眼見着孫女竟是要成皇後。
謝老太太說是傷風,其實也是因爲常常爲孫女發愁,弄垮了身子。眼下見着這皇上模樣生得俊俏,人又和氣,還專程陪着孫女來田莊看她這個老骨頭,頓時先前的印象大爲改觀,心裏頭的那口氣稍稍松下。
謝九拉了張杌子,讓宋銘坐下,自己瑟縮着手腳在旁邊站着,頭一回看到皇上,比當初逃婚還緊張。
宋銘從善如流坐好,朝炕上的老太太道:“十一今兒接到消息說祖母病了,吓得不輕,連忙趕了回來,好在祖母沒有大礙,不然十一恐怕今晚是沒法睡了,我也是要跟着心疼的。”
謝老太太見今上如此和聲細語,心裏頭的那塊病頓時去了大半,笑着道:“陛下待十一如此厚愛,老身也算是安心了。”
宋銘向來嘴巴會讨人歡心,雖然伶俜對他的殷勤有些莫名,但總歸是讓祖母開心了,她也就跟着松了口氣,心中不免對他多了幾分感激。
伶俜本想同祖母一起睡,但謝老太太怕過了病氣給她,讓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她雖然離開多年,但屋子還是原樣爲她保留着,日日都有丫鬟打理。宋銘身份尊貴,莊子上的下人沒見過世面,幾個丫鬟手忙腳亂收拾,生怕怠慢了貴客,好在宋銘十分随和,丫鬟們才将一顆提着的心落下來。
一番奔波,看到祖母沒有大礙,伶俜鑽進熟悉的錦被中,便泛起了困,正迷迷糊糊間,被子裏鑽進來一個人,謝九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十一,皇上可真俊,他身邊還有沒有俊的男子,你給姐姐物色一個呗?”
伶俜哭笑不得,謝九比她大了兩歲,如今已是雙十年華,幾年前那次逃婚,謝伯爺賠了男方家不少銀子,一氣之下要将她送去家廟做姑子,然而謝九雖然屢次逃婚,但卻沒有做姑子的打算,而是想找個自己中意的。她先前也說了,家世什麽都全都不在意,隻要合眼緣就行。所謂合眼緣無非是要好模樣。伶俜對這個以貌取人的姐姐,實在是有些無語。
她想了想笑道:“我如今在宮裏,好看的男子沒怎麽看到,不過太監倒是有,你要不要?”
謝九嗤了一聲:“隻要合眼緣,太監我也願意嫁。”
姐妹倆雖然并不熟悉,但謝九就是個自來熟的性子,許是在莊子也是無趣,非拉着她說話。伶俜本就困意來襲,在她的絮絮叨叨中,很快就睡着了。
隔日,伶俜還是被謝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睜眼,看到謝九一張俏麗的臉覆在自己上方,用手猛得搖她:“十一,我看到仙子了!”
伶俜不知道她說什麽,咕哝道:“你一早發什麽瘋?”
謝九将伶俜拉起來:“莊子裏來了客人,好像是翰林大學士,今年的那位狀元,還跟着一個仙子。”
伶俜猛得驚醒:“你說蘇狀元?”
謝九點頭:“跟着他的那個仙子好像和皇上很熟。”說着兩樣亮晶晶道,“我從來沒見過那麽美的人兒,比畫中走出來的還好看。”
“葉羅兒?”
謝九頭如搗蒜:“好像是叫葉公子。”
伶俜疑惑不解:“他們來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