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盯着三生石的宋玥慢慢轉頭,嘴角勾着淺笑揮揮手:“孤微服出行,甯公子無需多禮。”
這話他雖是對着甯璨,目光卻是清清淺淺落在伶俜漠然的臉上,然後才後知後覺發現兩人旁邊還有一個男子。他本沒在意,因爲蘇冥穿着不過一身普通青布長衫。然而這人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雅不凡,在聽到甯璨口中的太子殿下時,也仍舊一派淡定從容,讓人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宋玥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随口問:“這位公子是?”
甯璨替蘇冥答道:“回殿下,這是鄙人從西北來的好友蘇冥蘇公子。”
蘇冥站在原地,不卑不亢行了個禮:“秦王/府長史蘇冥參見殿下。”
宋玥眉頭微微一蹙,他想起來了,他确實見過這人,是在上一世。這人是自己那纨绔四弟從西北帶回京城的幕僚,隻是未曾見過幾回,便一時沒想起。當然,一個纨绔皇子的幕僚,自是不會教已經身爲太子的宋玥放在心上。他隻淡淡朝蘇冥點點頭,又看向一臉冷淡還未行禮的伶俜,勾唇笑了笑道:“十一小姐見到本王怎的不行禮?”
伶俜冷着一張臉,走上前一步行禮:“參見殿下。”隻是語氣依舊敷衍冷淡。
宋玥笑着朝她走來,甯璨見狀,趕緊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之間。
宋玥看出他這小動作,倒也沒放在心上,停在原地,笑着道:“我不過随口一說,這又不在宮裏,哪需要行什麽禮,快些免禮。”
伶俜直起身,淡淡道:“太子在上,臣妾不敢造次。”
宋玥微微歎息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無奈:“你總是這樣,表面恭順,其實心裏恐怕罵了我幾百遍。”
甯璨面色大驚,趕緊道:“殿下誤會了,表妹不過是後宅女子,絕不敢對殿下不敬。”
宋玥擺擺手,笑着道:“甯公子不需惶恐,我不過說笑罷了。”
他話音落,餘光卻瞥到一旁蘇冥臉上鄙薄的譏诮,但再看去,那張清俊的臉上又是方才的冷淡漠然。宋玥皺了皺眉,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不悅,但因他是自己四弟的人,自己也不便作何,加之心思都在伶俜身上,那異樣到底隻是一閃而過。
甯璨見他神色确實不像與伶俜計較的樣子,便趕緊轉移話題:“殿下是來雲林寺燒香的麽?”
宋玥搖搖頭:“我是慕名來看這座三生石。”說罷,目光意味不明地看向伶俜,“三生石寓意前世今生和來世,天下有情人都是緣定三生,有前世就有今生,前世也注定了今生。”
甯璨讪讪地笑:“想不到殿下也有兒女情長之心。”
伶俜則明白他話中的意思,隻露出譏诮的笑。若真有緣定三生,她的有緣人也該是沈鳴,隻是到底差了一點,興許隻能在第三世才能皆大歡喜。
宋玥見她無動于衷,又笑着朝甯璨道:“讓甯公子見笑了,其實隻是閑來無事,來這邊看看風景。”說罷,話鋒一轉,“來了杭州一段時日,一直還未上府上拜訪,擇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登門拜訪,是否方便?”
雖然自己表妹和這位太子殿下有罅隙,但人家到底是太子,未來的天子。他如今努力考功名,日後還不是爲他做事,甯璨深知宋玥說到底就是自己的主子,他隻能盡己所能不讓他傷害表妹,卻也無法對他作何。他笑着點點頭:“殿下造訪府上,是我們甯府莫大榮幸,自是随時都方便。”
宋玥開了口,本來三人其他的出行計劃,隻得生生擱置,直接回了甯府。
因爲宋玥是微服私訪,便沒讓驚動府中上下,隻甯任遠和甯璨親自招待,伶俜則回了自己的别院,今日本來和蘇冥出行,心懷期待,她需要了解這個人,隻有了解才能爲己所用,偏偏半路殺出宋玥那混賬,擾亂了她的計劃。
不過在雲林寺裏,蘇冥說不信佛隻信自己,讓她很是震動。到底有着怎樣的經曆,才叫他說出那樣的話。
她正兀自在院子裏胡思亂想着,忽然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待她回頭看去,便見一身錦衣的宋玥立在了那月洞門口。
“十一!”見她看過來,宋玥眉頭微微蹙起,低聲喚道。
伶俜寒着臉看他一眼,起身要進屋,宋玥則已經徑自走了進來。長路見狀上前攔住他,而門口的幾個帶刀侍衛則抽出了佩刀。宋玥朝後面擺擺手,笑道:“長路,我跟十一說幾句話而已,用不着這般如臨大敵。”他頓了頓,又哂道,“你是知道我身份的,難不成想跟你前主子一樣,以下犯上?”
長路表情微微一變,但人卻沒有動。剛剛走進屋子的伶俜聞言,也知宋玥再如何混賬,但人家确确實實是尊貴的儲君,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她還活在這個世上,她就是他的子民。她壓抑下自己想殺人的沖動,深呼吸一口氣,複又走出來站在門口,遙遙看向被長路攔着的人,冷眼道:“長路,讓太子殿下進來!”
長路隻得讓開了路,宋玥勾了勾唇,揚起手中紙扇,一派風雅地朝屋子走去。他今日穿一身紫色錦衫,頭戴金束發冠碧玉簪,長身玉立,風姿卓絕。即使是伶俜對他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承認這人卻是生了一副好皮相。隻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俊朗的外表之是一副黑心肝。
兩人在廳中的紅木圓桌對坐下,伶俜讓青蘿沏了一壺茶上來,然後便打發了人下去,廳中隻餘兩人。宋玥自顧地給兩人斟了茶,不緊不慢呷了一口,擡頭看着她笑道:“你終于肯靜下來聽我說話了。”
伶俜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如今貴爲太子,小女子不敢造次。”雖然她恨不得一杯熱茶潑在他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上。
宋玥笑:“十一,雖然這件事很玄妙,但老天既然讓我們重活一回,不就是爲了彌補上輩子的遺憾麽?在我心裏,你仍舊是我的妻子,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伶俜冷笑:“你的妻子是裴如意,我不過是被你們兩個苛待的小妾。我真是不明白,你不去找裴如意,一直糾纏着我不放是作何?”
宋玥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十一,我知你怨我,我承認那時是我的錯,那時我将權勢看得太重,當初齊王平定藩亂之後,我一直被他壓制着,不得不仰仗裴家。裴如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當初她的陪嫁丫鬟因爲想做我的通房,就被她尋了借口杖斃,我哪敢對你好。隻默默等着翻身之後彌補你。”他歎了口氣,“那次去西山前,我已經給英才哥帶了信,若是我出事,叫他務必妥善安置你。哪知你那麽傻,竟然服毒自盡。”
他說得這些,讓伶俜微微有些愕然,但很快又被厭惡的情緒所占據,說到底這個人是爲了權勢将她當做犧牲品,如今又來扮愧疚深情。她冷哼了一聲:“殿下說這些有何用,那都是上輩子的事,跟我們現在沒有半絲關系。”
宋玥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目光柔柔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嗎?”不等伶俜回答,他又自顧說了下去,“是侯爺四十壽辰的那日,侯府宴請四方,謝伯爺帶着你去祝壽。你跟着幾個世家小姐在荷池水榭看錦鯉,大概有七八個女子,我一眼就看到了你。那日你穿着一身粉藍相間的襦裙,束着雙平髻,插幾朵粉色珠花。後來我才知你就是沈鳴的未婚妻,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失落。”看到伶俜冷眼看過的眼神,他有些無奈道,“我知道你将沈鳴的死遷怒于我,但我真的沒想過殺他,上輩子沒有,這輩子就更加沒有。是他自己身患怪疾,這怨不得别人。”
伶俜冷笑:“你們不正是利用他的怪疾,才能将他除掉麽?”
宋玥歎了口氣,目光定定看着她:“十一,你到底要如何才能相信我?何況這大概就是他的宿命,你何必要畫地爲牢把自己困住。”他頓了頓,軟下聲音道,“回到我身邊好不好?這輩子不會有裴如意,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你是我的太子妃,也是以後的皇後。咱們好好過,我隻要你一個人,其他人都不要。好不好?”
伶俜面無表情道:“不好,一女不事二夫。我這輩子隻會是沈鳴的妻子。”
宋玥并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自己讨好般說了這麽多,換來的仍舊是她斬釘截鐵的冷言相拒,他臉色也沉了下來,冷哼了一聲道:“可惜你肯定還記得曾經是怎樣躺在我身下承歡的!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伶俜表情越發難看,這确實是不能改變的事實,因爲有着前世的記憶,定然就還記得和宋玥曾經的親密,即使那些親密都是不堪和痛苦。她冷笑道:“正是記得,才更覺得沈鳴無可替代。”
這話刺得宋玥面色大變,他當然還記得當初她在自己身下時的不情不願,也記得那日在松柏院外,看到她和沈鳴癡纏的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