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算起來其實分開還不到一年,但對他來說,卻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還是那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姑娘,可又好像變得有些不同。她看起來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很多,提起先夫二字,也好像很平靜。他本應爲這而平靜而欣慰,卻還是忍不住有些隐隐的失落。
沒有了他,對她來說,也許并沒有什麽不同!
到了二更時分,本來就還算清靜的甯府,徹底靜下來。伶俜這大半年來睡得一直不太好,專門讓大夫配了些安神的藥丸,才能勉強入睡。但是今晚躺在床上,那藥丸似乎不怎麽管用,翻來覆去許久都睡不着,後來幹脆起來,又吞了兩顆,再躺下時,方才迷迷糊糊,漸漸睡去。
夢裏是她與沈鳴相見的唯一方式。這夜,她照舊夢見了他,他還是從前那清風霁月的模樣,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往常在夢裏,沈鳴總是還沒碰到她的手,就忽然消失,但今晚他卻一直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握住,然後傾身上前,鵝毛般的輕吻落在了她的額頭上,如此真實,以至于夢中的伶俜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黑漆漆的夜色中,站在床邊的蘇冥,默默看着床上睡得無知無覺的少女,下意識伸手在她眼角摸了摸,觸到濡濕一片後,微微怔了怔,彎身在她額頭吻了吻,低聲道:“你在想我,對不對?”
白日裏的失落,在這一刻被彌補,是他誤會了她。她怎麽會忘了他可是人就是這麽矛盾,看到她做夢都在流淚,他又希望她不要太在意他,隻要她過得好好的,對他來說就已經足夠。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隻是眼角的濡濕更加明顯,忽然又在夢中抓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道:“世子……你不要走!”
蘇冥被她抓得有些疼,卻不敢亂動,怕她從夢中驚醒發現他。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她的夫君還活着,他就是沈鳴。可是他知道,一旦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很快就會暴露,自己離再死一回大緻也不會太遠了。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迹,所以他必須珍惜這奇迹,重新站在她面前,實現曾經的承諾,遠離是非之地,與她安安穩穩地生活。這一次,他決不能再失信于她。
因爲夢裏的沈鳴将她的手重新握住,伶俜總算是平靜了下來,抓着蘇冥的手也漸漸松開。蘇冥抽開了手,默默在黑暗中看了她半響,然後悄無聲息地離開。
隔日早晨梳妝時,伶俜望着銅鏡中的自己,發覺眼睛有些紅腫,她原本以爲自己隻是做夢,沒想到夢裏的哭泣,卻是真實的。她忽然有點害怕,雖然白日裏她看不出異樣,但心裏從未走出,好在她也并未打算走出來,隻要替沈鳴讨回公道,她就去找他。
因爲蘇冥初到甯府,甯璨自是要盡地主之誼,第一期便邀請蘇冥同遊雲林寺,同時也叫上了伶俜。想着蘇冥似乎是隻身前來杭州,許是個喜愛清靜的人,甯璨和伶俜很有默契地都未帶上小厮和丫鬟。
在雲林寺中,甯璨買了就大把香,十分虔誠地燒香拜佛,還投了不少香火錢。伶俜跟着他磕了幾個菩薩,見他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祈福,恐怕還要和佛祖說一會兒話,便默默先走了出來,然後就看到蘇冥靜靜地站在院中梧桐樹下。他整個人看起來清朗除塵,與這清雅的寺廟有種相得益彰的感覺。
伶俜想起他似乎沒有燒香,有些好奇地走過去,問道:“蘇公子爲何不燒香祈福?”
蘇冥轉頭,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唇角微微勾起,似是随口道:“我不信佛。”
伶俜本來隻是随口一問,聽到他的回答,卻着實吓了一跳,這雲林寺香火旺盛,據悉是因爲很靈,雖然她也并不怪力亂神,但對佛祖菩薩還是心存敬畏。見着蘇冥在寺廟裏就說出這種話,他立刻踮腳捂住他的嘴,滿臉緊張道:“噓!小心佛祖聽到。”
她小小的手帶着些青草的馨香,又軟又暖,蘇冥一時有些怔怔然,竟有些舍不得她松開。
伶俜見他沒再說話,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不妥,趕緊松開手小聲問:“那你信什麽?”
蘇冥略微遲疑了一下,輕描淡寫道:“大概信我自己罷。”
他在寺廟裏生活多年,可是佛祖教他的純善,未能護他周全。浴火重生之後,他不再信佛也不信天,隻信自己。
伶俜則一時有些怔忡,雖然這輩子與蘇冥不過初相識,但憑着感覺,這并不是一個奸邪的男子,可是這睥睨一切的笃定和自負,讓她明白,這個人上輩子最終走上奸佞之路,恐怕也不無道理。
她不動聲色地擡頭看了看他,可是這樣看着一個纖塵不染的昳麗少年,又怎麽會走上奸佞之路,變得那樣殺伐決斷冷酷無情?
兩人正低聲說着,燒完香的甯璨,匆匆走過來道。伶俜笑着看他一眼,問道:“表哥,你許什麽願?怎麽這麽久?”
甯璨笑道:“我給你許了願,若是明年能如願以償,我每年都來還願。”
伶俜以爲他給自己許願,無非是保佑身體安康之類,也就沒多問。倒是蘇冥笑了笑道:“凡事不用強求的,有這份心就好。”
甯璨嘿嘿笑道:“蘇公子說得有道理。”
也不知是不是相見恨晚的緣故,甯璨總覺得蘇冥說什麽都很有道理。
三人低聲談笑着出門,剛剛走了一段,卻見前方三生石前站着一個錦衣男子,他身後站着幾個帶刀侍衛。三人臉上表情俱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