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幕戲結束後,幾個孩子就産生了争歧,沈鳴立在原地昂頭看着戲台子正準備下幕戲的草班子伶人,顯然是還想繼續看下去。大牛和伶俜想去看雜耍,剩下幾個孩子則要去看鬥雞。
商量一番後,一行人分頭行動,伶俜說打一圈就回來找他。
可這一圈她打得實在有些久,看完雜耍,又看了會兒高跷戲蚌殼戲,再買了些燒餅糖栗子,不知不覺快過了兩個時辰,頭頂秋陽爬得老高。她尋找到了其他幾個孩子,一同回去跟沈鳴會和。
到了戲台子處,那戲班子已經暫歇多時,周圍的看客早就散去,隻有沈鳴和長安長路還在原處。
長安見到伶俜回來,喜上眉梢:“十一小姐,您可總算回來了?這戲班子才唱了兩處就散了,我讓世子去别處逛逛,可他說怕你們回來找不到人,就一直等着。”
伶俜默默抹了一頭并不存在的冷汗,這還真是個一根筋的傻小子。她咧嘴笑眯眯開口:“世子還要去别處看看嗎?”
沈鳴搖搖頭,面無表情道:“不用了。”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在馬車上,沈鳴跟來時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神色依舊是有些老僧入定的沉靜,但是卻又好像一直若有所思。
伶俜忍不住好奇:“世子,您在想什麽?”
沈鳴從神思中回神,目光淡淡落在對面的小人兒臉上,但是半響沒有開口說話。直到伶俜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忽然冷不丁開口:“在想人世間。”
“咦?”伶俜沒聽懂他的話。
沈鳴又接着道:“想人世中我不知道的事。”
伶俜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他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因爲看了兩場粗鄙的草台子戲,就忽然通人事了?
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該接什麽話。
這次廟會之後,沈鳴便每日來到謝家的莊子來找伶俜,踏着晨光到來,踩着晚霞離去。正是秋收的季節,伶俜和大牛一夥人帶着他看莊子上的人們收割,或是領着他去垂釣,又或是帶着去掏鳥蛋,總歸都是鄉野孩子樂此不疲的遊戲。
沈鳴雖然話不多,但是對一切都充滿着好奇,雖然年歲跟大牛幾個孩子差不多,但卻因爲長得高大,總有些兄長風範,對謝家莊子這些孩子很是照顧。伶俜實在無法将他與上世那個傳聞暴虐的侯世子合二爲一。
就這般到了九月底,沈鳴的頭發又已經長出了一些,從方巾裏面冒出黑油油的一截,整個人顯得柔和了許多。
而此時,也到了沈鳴回京城的日子。
因着成日一起玩耍,莊子上的孩子都跟這清風霁月般的世子,有了深厚的感情,聽他要離開,個個都有些舍不得。
離别那日,一排孩子站在莊子入口處,給他送行,每個人都準備了禮物送給他。吃的有小魚幹地瓜幹,玩的有草編螞蚱竹蜻蜓,沈鳴悉數收下。
輪到伶俜,他站在她面前,微微笑着,目光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伶俜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送的,便從頭上取了一枚珠花送給他。
沈鳴将那小小的珠花攤在手中笑了笑,從自己腰間解下那塊白玉佩,挂在伶俜的腰上。伶俜眨了眨眼睛,低頭摩挲着那玉佩:“世子,這玉很貴吧?”
“五兩。”
伶俜一頭霧水擡頭看他,見他眉眼之間都是淺淺笑意,方才知道他竟然是在說笑。因着先前他曾鬧過以爲任何東西都是五兩的笑話。
伶俜反應過來,抿嘴笑開。不過一個月,這個好像脫離塵世的少年,好像變得跟他們這些俗人越來越相似,她知道這是好事,說明他漸漸在通人事,也許再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什麽都懂的侯世子。她卻不知道那算不算好事,萬丈紅塵紛繁複雜,懂太多也就成了一個複雜的人。
沈鳴走了,莊子又跟往常沒有任何不同,或者恢複了伶俜上一世經曆過的日子。不過她知道這一世一定已經有了不同,因爲上輩子未曾出現的沈鳴真真切切在這裏待過一個多月,她腰間還挂着他送給自己的玉佩。
莊子中的日子裏風輕雲淡,她偶爾會響起沈鳴,他的怪疾好些了嗎?還會不會一到朔日就跑出來手撕牲畜。他那将他丢在寺廟裏九年的侯爺爹,對他好嗎?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伶俜在莊子一天一天長大。離婚約的事還遙遠着,上輩子冒出那緻命婚約已經是十四歲,所以她不急。
在伶俜和祖母平平靜靜在莊子上生活的時候。京城的承安伯府謝家發生了樁大事。原來是濟甯侯府一紙婚約遞過來,要跟謝家履行多年前結下的婚約。
濟甯侯府的沈侯沈瀚之如今可是京城跺跺腳就抖三抖的人物,要結親的還是他的嫡長子侯世子沈鳴。照理說,這是樁美事。謝伯爺娶了那麽多小老婆生了那麽多閨女,不就是爲了多嫁幾戶好人家,爲日益衰敗的承安伯府壯點聲勢。這侯世子可不正是上佳人選!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沈謝兩家婚約,若是這回沒提起,恐怕兩家都已經忘得一幹二淨。當初結親的時候,沈瀚之還未封侯,隻是個四品官員,人人說起他,隻道是新科才子出身,高娶了衛國公千金,所以那時兩家結親也算是門當戶對。隻是沒想沈家的門越來越高,沈瀚之拜相封侯,如今在朝中可謂是如魚得水,更别提侯世子的外祖父還是衛國公。而之所以沈家舊事重提,謝伯爺再利令智昏,也知道不是件好事。
誰不知道,那侯世子是個身患怪疾,脾性暴虐的主。這才從姑蘇回京不到兩年,有關他各路不好的傳言就已經滿城飛,這回據說是怪疾發作嚴重,他外祖父衛國公聽信了天橋大仙的話,要世子娶妻過門才能渡過這劫。
試想這種情況下,哪個世家的姑娘願意嫁過去,這不就隻能打他們沒權沒勢的謝家主意,加之有過婚約,讓他們有口難言百口莫辯,鬧到順天府也隻能是他們不得理。
好在謝伯爺一堆小妾,雨露均沾那麽多年,别的不多,兒子女兒卻少不了,掰手指數了下,府中至少還有四五個适齡待嫁的閨女。雖然嫁給那惡名在外的侯世子,是件悲催事,但與濟甯侯府結親對謝家來說卻是有利無害。總得來說,算是犧牲一個,成就全家。
于是謝伯爺大手一揮,讓人招了來自己那幾個的适齡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