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七月,長安城的氣溫漸有回落,但坊間的氣氛卻變得越來越熱烈。
聖駕雖然仍在歸途,但一部分出征的人馬已經先一步返回,其中便包括青海此役受傷的将士們。
這一部分人馬暫駐京西大營,傷員先行送入城中、得到了妥善的安頓與救治,同時也将一批繳獲的蕃國文物與俘虜交接給朝廷有司,以籌備聖人歸京之後便要舉行的太廟獻俘大禮。
随着西征将士們入駐京西大營,這裏很快便成爲長安城周邊最爲熱鬧的地方,每天不斷的有車馬往來,民衆們更成群結隊的在大營外的郊野中徘徊不散。
一時間,京西大營的人氣之高遠遠超過了城中平康坊等幾處鬧坊,甚至就連東西兩市都多有不如。
聚集在京西大營的民衆們大部分都是想要來瞻仰一番西征将士們的英姿,也都各自在用不同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敬仰與熱情。
許多長安城的富戶們籌備了大量的瓜果時蔬、牛羊肉食等等,安排家奴們一車一車的向大營外運輸。盡管朝廷早有相應的物資籌備提供,但仍無阻這一份熱情。
特别那些兩市胡商們更加積極,在官府已經張榜告示不必如此的情況下,仍然不斷的向京西大營運輸食材物資,以至于長安城市中物價都提升許多。
一時間,各種食材物資堆滿大營,營中将士們本身消耗不下,不得不通知州縣官府派遣衙役們将這些物料再運回城中進行處理,以免炎熱的氣候下食材腐爛浪費。
除了民間自發的犒勞西征将士們之外,還有一部分人意圖要更加明确,那就是挑選乘龍快婿!
青海這一場大勝輝煌有加,同時也湧現出了許多的大功之士。眼下朝廷雖然還沒來得及進行大規模的封賞犒獎,但相關的功勳名單卻早在有心人的打聽之下流傳出來。
毫無疑問這些名列功簿的将士們無一例外的都是前程遠大,自然也就成爲時流追捧的佳偶人選。家中但凡有女子适齡待嫁的人家,便也紛紛來到京西大營外,打算來一個營中捉婿。
當然,京西大營作爲軍事建築,自然是守衛森嚴、令行禁止,不可能任由時流閑人們随便出入,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讓人将營士捉走。
但是那些時流人衆們也都有着變通的方法,有的搶先與那些功士家中親長們拟定婚約,有的則因爲競争者太多,索性在京西郊外張設帳幕戲台、大造聲勢,希望能逼退那些競争者們。
更有甚者,索性将自家女兒送至城外,在人前顯擺婦質,希望能獲得關注、吸引訪問。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京兆少年郎們成群結隊的遊蕩在大營周圍,或是踏歌蹈舞、或是角抵較力,用各種手段彰顯自己的少壯勇武,希望能夠獲得官長青睐、選拔入伍。雖然已經錯過了青海大勝的壯功,但邊疆仍然不乏用武之地,同樣也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民衆們如此熱情高昂,也讓長安朝廷留守的官員們頗感焦慮。眼下隻是一路人馬先回,場面已經如此熱鬧,若是聖人歸京,坊間氛圍必然會更加的熱烈,隻怕不好約束管控。
所以群臣在讨論一番後,索性派遣使者請示行途中的聖人,要不要暫緩兩日歸京,讓京中人事準備得更加充分一些?
李潼道途中聽到這一請示,心中頓時也充滿了古怪的感覺:老子身爲大唐皇帝,居然因爲民情過于熾熱而有家難回?
心内雖然忍不住一番吐槽,但李潼也明白京中臣員們一番奏告絕非誇大其詞。
他這一路行來已經充分領略到民間對于青海此勝的飽滿熱情,而長安城作爲大唐的首都,也是自己主要的活動場所,民衆的熱情必然更加的高昂。若是不作充分的預警防備措施,可能真的會發生樂極生悲的騷亂現象。
因此他便在京西館驿中停留了一天,讓一萬名随駕的禁軍将士們提前入京,以補充京畿的防衛力量。
城衛力量加強後,京中群臣們仍是不敢怠慢,宵禁的時間甚至擴延到了白天。特别聖人入京這一天,長安兩縣衙役并金吾衛街徒們分别派駐諸坊,把守坊門,将民衆們限制在各坊區中,不得在城中幾條主幹道上聚集遊行。
同時京營将士們也在朱雀大街與金光門橫街等幾條幹道上拉起了警戒,以确保聖駕能夠暢通無阻的回到大内皇城。
如此嚴密的城防措施,本來應該是國中發生什麽嚴重内亂才會出現的情景,結果卻因爲民情過于熾熱,反而讓長安城中很是有一番風聲鶴唳的味道。
到了聖駕歸京這一天,長安城群臣們早早的便拱衛着太皇太後、皇後并一幹皇室宗親們來到明德門外的長安南郊,林立的旌旗迎風招展,寬大的帳幕縱橫交錯,場面盛大至極。
正午陽光最猛烈的時分,聖人行駕終于抵達了南郊,激動人心的鼓角聲令剛剛告一段落,莊嚴的禮樂聲便随之奏響。
以岐王李守禮、宰相姚元崇爲首的群臣們早已經在南郊官道上班列整齊,眼見禦辇緩緩駛近,群臣趨行入前,整齊的大禮參拜:“王師凱旋,臣等恭迎聖駕歸京!”
等到大辇緩緩停下,李潼便在侍臣們的拱從下下車,接受群臣再拜大禮,然後便走進了南郊架設起來的大次禦帳,脫下一身行裝,換上了更加莊重的玄衣章服、武弁金冠,返回大帳中後在禦床坐定,群臣便又魚貫進拜。
群臣迎拜禮節完成之後,随駕宰相王方慶出班宣讀敕書,将青海此戰的戰果略作總結。相關的戰報早在此前入京的捷報露布以及傳付有司的文書中多有記載,因此敕書中對于戰事涉及并不多,主要還是接下來各種禮事的程序。
比如太廟獻俘、皇陵祭告以及封賞六軍、功士大享等等,諸樁禮程排序緊密,将會持續兩三個月的時間,一直到下半年的朝貢冬集才會告一段落。
王方慶将敕書宣讀完畢,群臣又是一番歌頌,然後便由劉幽求與夫蒙令卿這一文一武兩員大臣馳告太廟,并向太廟供奉的先王與前哲英靈們請示獻俘太廟的吉時吉日。
當然在這方面,祖宗英靈們的話語權并不太高,關鍵還是要看當下朝廷君臣們方便與否。聖人遠征歸來,難免勞頓,需要稍作休養才能以一個好狀态拜谒太廟。而那些俘獲的蕃國俘虜們也要洗刷打理一番,才能讓這一場獻俘大禮顯得威嚴莊重。
一系列繁雜的禮節之後,帳内君臣們才能稍微輕松的對話一番,交流一下别來諸事。但也沒有談論太長的時間,李潼隻是将留守宰相楊再思喚至身前,交代了一番接下來他生父李賢的追封事宜。
李潼如今雖然已經是大唐皇帝,但官方的嗣序說法仍然承認他的嗣父孝敬皇帝李弘。畢竟李弘乃是二聖嫡長,而且高宗大帝賜封孝敬皇帝,李潼在他四叔李旦之後接掌大唐帝國,唯有秉承這個嫡長的身份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法禮上衍生出來的一系列糾紛。
但他也并沒有就此徹底抛棄他的生父李賢,早在繼位之初便恢複了李賢的太子之位,恢複了他們這一支在法禮上的繼承權,同時将兩個兄長晉封親王,淡化了法禮上誰爲嗣子的味道,就是爲的日後做準備。
開元以來,過去這幾年的時間裏,朝廷對于這方面的問題始終淡化處理,并沒有分辨的非常明确。每逢祭祀的時候,李潼也都是親自主持他兩個爹的祭祀典禮,規格上不分伯仲。
可是現在情況又不同了,青海此戰他禦駕親征、大敗吐蕃這個強敵,無論是個人的威望還是大唐的國力恢複都有了一個突破性的發展,他已經不需要再死抱着孝敬嗣子這個法禮身份,需要給他親生父親李賢一個更加明确、更加尊崇的名分地位。
這也并不是李潼生性涼薄,一覺得自己翅膀硬了便要甩開他大爺,關鍵還是人倫血脈這一最基本的倫理道德無從回避。抛開個人的情感不說,他身體裏流淌的終究還是親爹李賢的血脈。
開元初年,社稷剛剛由亂入定,爲了确保大局的平穩過渡,也不适合貿然掀起禮法上的糾紛。可是現在,當他有了這個能力,時局也有了這樣的環境,如果他還不給他生父李賢正名,那在孝道上就實在有些不近人情了。
因此有關李賢的追封,也是接下來禮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至于他大爺李弘,李潼也并不打算完全的抛棄,畢竟孝敬皇帝這個谥号是他爺爺李治賜給,李潼也的确是通過李弘的繼承人這一身份才繼承皇位,并不好徹底的予以否定。
李潼的設想是給李弘與李賢這兩個爹同上廟号,畢竟李弘僅隻一個孝敬皇帝的谥号還是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兩人同祔太廟也有幾分兄終弟及的意思。
畢竟他生父李賢繼承人的位置是高宗在世時被剝奪的,如果他隻給父親加廟号,這統繼秩序仍然顯得有些突兀,禮法上來說是背棄高宗遺命。如果中間加塞上一個他大爺李弘,則就沒有那麽突兀。
雖然說這哥倆兒實際上全都一天皇帝沒做過,但并不妨礙他們身後各自稱宗,沒辦法,誰讓兒子牛逼呢。
曆史上的神龍革命之後,中宗李顯便給他長兄李弘上廟号義宗,也有幾分渲染兄弟相繼的意思。畢竟他雖然是大帝遺命的繼承人,但實在被那個要了親命的老娘折騰的有點狠,神龍初年爲了擺脫老娘的影響,禮法上将李弘稍作擡高。
可是到了李旦上位時,卻不想自己統序搞得這麽複雜曲折,便将義宗請出了太廟。而到了開元年間,唐玄宗雖然也曾做過李弘的嗣子,但還是決定繼承親爹的皇位,索性連義宗這個廟号都給廢除了。
李潼大不必像李隆基那麽糾結,畢竟他是直接插了他兩個叔叔的隊,消滅了兩個中間商,那麽在禮法統序的問題上操作空間就大了一些。
當然,這些操作都是事外衍生出來的問題,時局眼下關注的重點仍是青海此役的封獎與後續戰果的消化。
在城外大次稍作休息,李潼又拜見了一下太皇太後,與家人們見了見面,卻沒有時間長話别情,旋即便再次起駕,沿朱雀大街一路招搖的往城北大内而去。
城内民衆們雖然被限制在了坊中,但卻無阻他們熱情的宣洩。
當聽到聖駕走上朱雀大街的警鼓淨街聲時,諸坊區裏便響起了載歌載舞的歡呼聲,甚至朱雀大街兩側的坊區因爲群衆争相湧上坊牆牆頭瞻仰威容、直接将一段段的坊牆都給壓垮推倒。
坊牆倒塌後的煙塵彌漫開來,又有一部分群衆被推擠掉落朱雀大街兩側的溝渠中。以至于街面上的禁軍将士們除了警戒騷擾之外,還要幫忙拿大網兜子向上撈人。場面自有一股雞飛狗跳的歡樂,但也好在沒有發生什麽大規模的騷亂。
回到大明宮皇城之後,群臣在含元殿前止步,恭送聖駕返回内宮,然後便暫時各自散去,返回所司忙碌的籌備禮程相關。
且不說外朝各種忙碌,回到内宮後李潼也終于完全的放松下來,脫下了厚重的武弁章服,稍作洗沐,換了一身輕便的赭黃圓領袍。
内殿洗浴的時候,還發生了一樁小插曲。婕妤韋團兒察顔觀色,當諸妃嫔還在不無遲疑的打量皇後神色的時候,她已經先一步邁出隊伍,趨行着向内殿走去,要服侍聖人沐浴更衣。
其他幾人尚矜持着,看到這一幕後,各自目露讪讪懊惱,而皇後本來擡起的腳也重重一頓,看了看幾名娘子眉眼間掩飾不住的失望,一時忍耐不住抿嘴一笑,繼而便說道:“聖人既有韋娘子侍奉,那咱們且先去蓬萊殿,準備家宴席面。”
當李潼在内殿寬衣解帶,邁入早已經注入香湯的浴池中時,耳畔響起衣珮摩擦碰撞聲,轉頭望去,便見簾後閃出韋團兒那嬌豔臉龐,先是微微一笑,然後便招手示意韋團兒過來。
“妾、妾爲聖人濯發。”
韋團兒小步行了過來,跪坐在浴池一側,小心翼翼的解開聖人頭頂發髻,将散開的頭發細細搓洗,白皙靈巧的手指小心揉搓着發間的頭皮。
李潼全身浸泡在溫度适宜的香湯中,感受着韋團兒動作輕柔的揉洗,喉間發出一聲慵懶舒适的低哼,伸一個懶腰,腦袋向後仰去,旋即後腦便陷入一團溫暖濕滑之中。
胸前被聖人濕漉漉的頭發沾濕,韋團兒鼻息陡地一濁,嬌軀半酥忙不疊擡手扶住浴池的邊沿,上身已經半傾懸在了聖人面孔的上方。
“聖人……”
韋團兒貝齒輕銜紅唇,眉眼間風情橫溢,本來還在聖人發間遊走的手指拂過頸間,呵氣聲更是甜膩得齁人。
“聖、聖人遠行勞累,妾實在不敢奪寵縱歡……但是、但是相思蝕骨,摧肝斷腸……”
韋團兒滾落進聖人懷抱中,
時間悄然流逝,過了一會兒,殿外突然響起婦孺吵鬧拌嘴聲。
“幾個娃娃真是不讓人省心,稍後宴中便能見到耶耶,偏要吵鬧着讓我送你們過來!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厭物,難道不知你們阿耶在外奔波的勞累!”
一個語氣煩躁的女聲正是惠妃楊麗,左手扯住承恩婢,右手拉着李柔娘,那美眸還不斷的斜視着跟随在後、一臉不情願的李錦娘。
“阿姨、阿姨,你慢些,我腿短……”
惠妃大步走着,兩個小女郎邁出三四步才能追上她一步,被拽的踉踉跄跄,那承恩婢還在嗫嚅訴苦,李柔娘則不斷的甩着胳膊想要擺脫,語調也頗不耐煩:“我也沒說要見阿耶啊,阿姨強拉我來,待會兒那些稀奇玩物都要被道奴……”
“阿姨一眼看穿你心思,怕你們殿内吵鬧,才先把你們拉出來,讓你們阿耶好好管教!”
楊麗卻是蠻不講理,根本不聽幾個娃娃的辯解,拉着人便走進了内殿裏,侍者甚至來不及阻攔。
内殿裏,聖人已經洗浴完畢,正披着一件羽氅箕坐在床沿,楊麗擡眼望去,視線頓時鎖在聖人身上轉移不開,半張的櫻唇微顫着卻難發聲,美眸中水霧暗聚更顯晶亮。
李潼有些不自在的弓了弓腰,圍身的羽氅向前一搭,坐在原處視線在幾個小娘子身上一轉,皺眉故作不悅道:“你們幾個娃娃怎麽不乖,惹惱了阿姨?”
“我乖、我乖,阿耶不要生氣……”
“我才沒想見阿耶、不對,我也想阿耶,但阿母不讓我留在後殿等!”
“我沒有惹阿姨,阿姨才惹惱了我!她不讓我跟道奴搶物……”
幾個小娃娃一起張嘴,叽叽喳喳的奶聲自辯,讓李潼這個老父親聽得心暖,擺手笑語道:“且去玩耍,稍後阿耶便去後殿伴我家娘子們用餐。”
幾個小娃娃本就是被楊麗強拉過來,心裏雖然也親近久别重逢的阿耶,但更記挂蓬萊殿中那些進獻來的珍稀方物,聽到阿耶這麽說,歡呼一聲便擺脫了楊麗,轉身向外跑去,那李柔娘跑到門口後又轉回頭來向着阿耶揮揮拳頭:“阿耶,你可真是一個大英雄!”
聽到這小女兒奶聲奶氣的誇贊,李潼又忍不住笑起來,等到幾個小娃娃跑遠了,笑容便僵在臉上并蓦地打了一個寒顫,兩手用力的扣住了床沿僵坐不動。
楊麗這會兒視線才從聖人身上收回,繼而走上前向簾内打量起來,口中嬌嗔道:“韋婕妤在哪?她是自知有虧道義,羞得不敢見……”
說話間,她視線落在聖人圍身的羽氅下擺處,看到聖人叉開的兩足之間赫然又多出一對纖白玉足,頓時霞染雙頰,原地跺了跺腳,而後眸子一轉,入前撲在聖人懷中,也不管身下硌着異物,俏臉貼在聖人半露的胸膛處亂拱着,好一會兒才鼻息濃重的膩聲道:“誰又不是巧舌溫軟、久曠渴露?”
被這娘子如此熱情襲懷,李潼自有幾分意亂尴尬,兩手捧住那仍在哼哧哼哧亂拱的俏臉,擡手将那散開的鬓發捋過耳後,
“聖人威武、聖人威武!妾雖宵小,但也絕對不小……”
楊麗埋首于聖人頸間,更是笑得花枝招展,直同聖人一起向榻上倒去。
嬉戲片刻,待到被兩人服侍着換上新的衣袍,李潼這才走出内殿,往蓬萊殿行去。
半途中,他先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後才擡手召來樂高吩咐道:“明日你出城去京西大營,由諸貢物中先取一紫盒,着尚藥局檢驗之後送入禁中。”
他西征一趟,雖然不會特意幫張仁願打包吃食,但藏藥蟲草之類的方物還是忙裏偷閑的讓人收集了一些。他雖然還沒到老不以筋骨爲壯的年紀,但滋補調養這種事情,也大可以未雨綢缪一番,畢竟這也是男人一生的事業。
今天早點更,大家也早點看,一會兒可能就修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