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傑,真壯才也!”
李潼等人剛剛行至禁中武成殿外,便聽到殿中傳出他奶奶充滿喜悅的喝彩聲,不免也樂起來。
垂拱初年,徐敬業作亂于揚州,怎麽看都跟舊隋楊玄感作亂有些類似。武則天雖然急召大将黑齒常之歸朝從速平叛,但心裏也是慌得很,擔心會還有餘禍未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不得不收縮邊防,放棄四鎮。
但無論原因是什麽,喪權辱國的罵名是洗刷不了,而且由于四鎮的失守,也讓吐蕃所帶來的邊防威脅更大。因此國中局勢有所平穩之後,武則天也一直在嘗試收複四鎮。
這當中,報以希望最大自然是永昌元年韋待價的西征,不獨投用的人力物力最多,武則天也一反對大臣的猜疑态度,給予韋待價極大的信任。
從垂拱三年韋待價便赴邊備戰,哪怕中間發生了越王李貞等宗室作亂的事情,都沒有将之召回。更是在開戰之前便對韋待價加官進爵,極盡恩寵,結果卻一敗塗地。
這一次西征,雖然派出了黑齒常之與王孝傑兩員大将,但老實說,武則天信心其實并不大。前一次韋待價是宰相典軍,還未開展便加封郡公,而這一次朝堂上幾乎都沒有怎麽宣揚過,一些離事太遠的官員甚至都不知道朝廷又有了一次規模不小的遠征行動。
也正因此,眼下的武則天才會加倍喜悅,以至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屢有失态。她太渴望這樣的大勝了,以至于就連薛懷義那樣的佛将都寶貝的不得了。
崔元綜自登殿堂,轉又吩咐同行的屬下們速入偏殿,盡快将相關露布審讀署奏。居然将官屬拉到現場辦公,可見君心真是急切的不得了。
李潼等人行入偏殿,箱籠開啓之後,當中文卷便分發各案。其他兩名給事中已經伏案快速的審閱起來,至于李潼,則頗有一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終究不是專事刀筆文案,乍一入手便面對這樣的急情要務,根本就沒有一個熟悉的過程,也沒人教他相關的經驗,一時間自然就有些生疏。
不過他這裏局促未久,楊再思便行了過來,坐在他的對案,拿起文卷審度起來,處理完之後也不多說什麽,直接推在李潼案上。
李潼搭眼一掃,心裏便隐隐有些明白了,這就類似于閱讀理解,通篇審讀,将要點批注下來,同時修正一些文辭的錯誤,使整篇文書看起來更加簡明扼要。
這樣看起來,給事中的工作似乎有些無關緊要,好像隻是上下之間的冗員,其實不然。
下邊人是不清楚上位者關心所在,因此所任事務隻能極盡詳錄,擔心遺漏重點。而上位者每天都需要處理大量的事務,也不可能有時間和精力抓住一件事死摳。所以給事中就是夾在中間的一個網篩,提取要點,篩去雜蕪。
李潼之前也混過機關,相關經驗是有,更兼有楊再思對面打樣指點,很快便也提筆審讀起來,最開始效率仍低,處理過的文書還要經過楊再思複審一遍,可是漸漸的摸清了竅門,效率便提高起來。
兩人一起做事,案頭文卷很快便處理完畢,其他兩名給事中則還在繼續努力。
趁着一點餘暇,楊再思又将李潼經手的文書複核一遍,再擡起頭來,望向李潼的眼神已經滿是贊許。
而李潼也是不乏欣賞的望着楊再思,能夠混成宰相,這家夥也不隻有拍須溜馬的本領,事才也是不凡的,相關典章格式都運用的很純熟,順手拈來。
雖然兩人共事,但楊再思處理了其中大多數文卷,還有餘力兼顧幫李潼更正錯誤。單單這一點,便超過了其他兩員仍在伏案的給事中。
且不說一對舔狗之間的惺惺相惜,宮官也是幾次來問,好不容易其他兩員給事中将案頭文書處理完畢,便連忙将處理過的文書整理起來,送入殿中。
“諸位暫且在此短候吧,稍後或許還有其他加命。”
楊再思很有經驗的說了一聲,然後便起身轉往别處去了,他雖然沒有登殿參議的資格,但也身在高位,人面廣闊,趁着群僚陸續抵達殿外,去打探一下消息。
這座偏殿側廂面積不小,除了基本的坐具、憑案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寝卧張設,供人于此短歇。其他兩員給事中,一個是周允元,一個名爲蘇長希,聽介紹是蘇轼他祖宗蘇味道的堂兄。
兩人雖然做完了手頭事務,但也并沒有放松下來,仍然端坐在席,一副随時待命的狀态。
李潼則感覺有些無聊,想起剛才所觀露布内容,移席就近想要跟這兩人讨論一下相關軍事,但見兩人都正襟危坐、謹慎言行,也覺得沒意思,索性轉到屏風後側躺下來閉目假寐。
時間又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外人語聲将李潼吵醒,他起身行出,見到韋團兒正領着幾名宮婢站在門前。
“正食早過,知郎君等還要待命殿外不能就餐,妾小備薄餐、先作果腹。”
韋團兒見到李潼便笑靥如花,上前作禮然後便親手将食盒提入進來,裏面的飲食依次擺在案上。
李潼這會兒也真是餓了,先對韋團兒點頭道謝,剛要舉箸,視線轉到其他兩人,便笑道:“兩位給事不妨移席共餐。”
那兩人這會兒雖然仍是正襟危坐,但這會兒也已經是饑腸辘辘,心底不乏自憐,看看别人待遇那算是到家了,做完事倒頭就睡,睡醒了就有美婢奉餐,反觀自己坐得腿麻屁股疼也沒人過問。
韋團兒送來餐食都精緻量少,很明顯不足三人餐,兩人倒也識趣,聽到邀請便擺手拒絕。
“唉,君王也不能窮驅餓使,可否有勞韋娘子入問能否賜食?”
李潼也不好意思一個人大塊朵頤,又擡頭望向韋團兒說道。
韋團兒像個溫順小媳婦,聞言後便點頭道:“大、郎君說得有道理,妾這便往。”
說完後,她便匆匆行出。
時間約莫又過去了大半刻鍾,自有宮人搬擡着幾個碩大食盒登入側殿,雖然送來的都是溫冷食料,但對這些忍饑半晌的朝臣們來說,也實在沒什麽可挑剔。
特别與李潼同在一舍的周、蘇兩人,望向李潼的眼神又大有不同,态度也變得親昵許多。
許多事,哪怕再要強也得承認不如人啊,别人眼中的莊嚴宸居,卻是有些人能夠随意點餐的食肆,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裏好羨慕。
吃完飯後,李潼也不在房中安坐,邁步行入廊下,與其他幾個無聊張望的朝臣站在一起,遠遠的聽武成殿裏傳出的動靜。相隔遙遠,其實也聽不到什麽,也隻是打發時間罷了。
除鳳閣、鸾台之外,南省其他朝臣也有一些等候在此。李潼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嘴油花的武三思也從一間庑舍中行出消食,便微笑着向對方點了點頭。
武三思見他如此,先是稍有錯愕,然後有些不确定的低頭打量自己衣裝,并左右望了望,末了掏出錦帕擦了擦嘴,橫了李潼一眼便轉行回去。
老小子賤骨頭,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潼見武三思如此反應,心中暗诽,稍後就去尚書天官衙署擺譜,讓這老小子給他擦鞋。
時間悄然流逝,将近傍晚時,武成殿裏中官行出,高聲宣令道:“除鳳閣、鸾台所屬,餘官各歸本廨。”
聽到這話,周遭廂殿裏陸陸續續有人行出,殿階下向武成殿遙作禮拜,然後便各自離開。
與此同時,又有宮官行入此處宣令道:“聖皇陛下召臣寶雨入殿。”
李潼就沒有聽人這樣稱呼過自己,先是有些茫然的看了其他兩人一眼,這才醒悟過來,忙不疊起身道:“臣寶雨領旨。”
李潼跟随宮官登殿,先向殿上叩禮,然後便退至殿左供奉橫席。這裏早已經坐了兩人,俱是鳳閣舍人。
由此可見鳳閣還是較鸾台更顯重幾分,他們三個給事中還在殿外坐冷闆凳,人家兩個鳳閣舍人已經在殿中聽大佬們吹了半天牛逼。
不過他們南省跟對面憲台相比還是有點勢弱,人家一台就在對面坐了四個侍禦史與殿中侍禦史。
登殿之後,李潼才知道這是中場休息,群臣并在殿中進食,他奶奶這是特意叫他進來吃飯的,于是一邊心裏默念自己不是抖M,一邊喝了一碗滿滿愛意的肉羹。
一邊吃飯,旁席兩名鳳閣舍人也小作介紹,其中一個名爲王勮。李潼聽到這個名字便愣了一愣,暗道莫非自己文抄要遭報應了,怎麽今天淨遇文豪的親戚們?
王勮便是王勃的哥哥,而且跟殿外給事中蘇長希還有點關系,跟蘇味道是連襟,都是裴行儉的女婿。不過好在李潼也沒有向王勃和蘇轼下手,倒能坦然對之。
吃過飯後,殿議繼續進行。其實有關軍功犒賞,主體已經讨論完畢,現在讨論的則是安西都護府之後的各類安排。
大佬們在那裏高談闊論,李潼自然插不上嘴,隻能做個看客,不過倒是聽到一樁跟他有些關聯的議題,那就是他老婆的爺爺唐休璟被提名安西副都護。
盡管這層關系短期之内用不到,但聽到任命确定、且唐休璟又加司仆卿虛銜後,李潼還是有種自己黨羽無數、權傾内外的錯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