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事?說清楚!”
望着狂奔沖入廳堂的家奴,窦尚簡皺眉冷哼道。
家奴見其神情不悅,心中又是一慌,勉強壓抑住急促的呼吸,然後才将事情斷斷續續的詳細講述一遍。
原來是窦尚簡族弟的正室娘子前往城東靈感寺禮佛,夜宿寺中,結果第二天卻被發現橫死于佛舍之中。
“一個個,真是不讓人省心!”
窦尚簡本來就因爲家事憂煩不已,聽完之後更覺頭疼,但還是不失警覺的追問道:“是被強人殺害?”
見家奴點頭,窦尚簡心緒陡地一沉,直接從席上站了起來,擡手指了指席中兩名子弟疾聲道:“你們二人,随我前往靈感寺。餘者安在宅舍,不準随意接待外客,并警告家人近日收斂言行!”
說完之後,他便匆匆出門。
窦氏作爲關中大族,族人自然衆多,多有公私就事于外者。即便不論其他,窦尚簡作爲留守鄉業的主事人,家中發生這種惡事,總要親自過問詳細、妥善處理。
一衆窦氏豪奴簇擁着主人打馬疾行,穿坊過曲,沒過多久的時間,便來到了位于城東樂遊原新昌坊内的靈感寺。
靈感寺作爲長安名刹之一,日常多有權貴人家往來,常有門庭若市的喧鬧。不過今天卻是一個例外,寺前坊街上行人稀少,也不見各家豪奴與知客僧衆,取而代之的則是衆多持戈甲士。
“已經驚動了留守府?”
眼見這一幕,窦尚簡臉色便蓦地一沉,喚來報信家奴低聲問道。
如今長安城雖然沒有正職的留守,但留守府還是有長史、司馬、參軍等一系列官佐,可以代行一部分職事。
“仆、仆不知……”
家奴有些慌張的搖了搖頭,并加了一句:“仆剛才出城走告時,這裏還隻有萬年縣衙役們圍守。”
心中雖然自覺奇怪,但既然已經來到了門前,窦尚簡也隻能下馬上前,入内細看。
寺中僧徒居在前堂廊舍,眼見窦家人至此,便有主持僧長上前,連連頓首請罪。
窦尚簡眼下滿心狐疑,見狀隻是擺手道:“先引我去事發地探究,過後再追究你們這些僧徒責任!”
主持聞言後,忙不疊起身喚來兩名知客僧徒帶領窦氏家人向内而去,锃亮的腦殼上滿是汗水,心中不免有些懷疑莫非近日禮佛不夠心誠,引得佛陀降罪示警?否則怎麽這麽多邪事發生!
佛陀是否有靈暫爲可知,隻是這個主持肯定是得罪了某些人而不自知。某人得知馬場買來的價格後,心裏可是氣得不得了。
待到轉入佛寺左廂院,正有一群人圍聚在一處佛舍前,窦尚簡擡眼望去,臉色已是陡然一變:“河東王怎麽在這裏?”
知客僧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窦尚簡心中卻是警兆大生,恨不能即刻拔足返身退走,再也沒有心情去細看弟媳死狀。
可是他這裏心念剛轉,佛舍前被衆人圍聚當中的河東王已經看到了他,并擺手大聲道:“窦家話事的人已經來了,咱們這些閑流趕緊退開,不要擾人家事。”
眼見這一幕,窦尚簡自然不好轉身離開,自度河東王應該隻是湊巧在這裏,況且眼下衆目睽睽,料想他也不敢對自己如何,于是便硬着頭皮走上前去。
眼見窦尚簡走過來,李潼擺出一副頗爲沉重的表情,對他點頭說道:“還請窦君節哀,唉,賊徒真是兇狠,尊府婦人死狀有些凄慘。”
窦尚簡自無心情應付河東王的寒暄,隻是見其人還有心情來安慰自己,心裏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氣。隻是當他登入佛舍,守門甲士散開,看清楚裏面情形的時候,仍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佛舍面積不大,本身擺設頗爲素雅,但是眼下卻滿室塗血,他那弟媳癱卧在一具座榻上,早已經沒了聲息,死狀很是猙獰。
“誰、誰做的?”
眼見這一幕,窦尚簡心中也是驚悸不定,抓住一名看守此處的兵長便疾聲發問道。
“眼下還未有眉目,還想請問窦七公觀此物之後,可想起什麽餘情以供斷案?”
說話間,兵長向旁側甲士招手,兩名甲士上前,将一方帷帳擺開,隻見帷帳上用血寫着幾個赤紅大字:“平康孤厲索命”!
看到這幾個字,窦尚簡心中更是凜然,忙不疊上前抓起并疾問道:“此物何處發現?又是何義?”
“覺事之人入内時,此物正懸廳中屍上,應是兇手所留。難道窦七公也不能據此有所聯想?那倒有些麻煩了……”
“不知、我不知!”
窦尚簡忙不疊擺手否認,略一轉念後又說道:“家人出行,總有奴婢跟随,眼下何在?”
兵長聞言後便将窦尚簡引入旁側一間佛舍,裏邊正蜷縮着幾名驚魂未定的窦氏家奴,眼見窦尚簡走進來,便有一名奴婢惶聲道:“七公救命!是冤魂來索命……”
“住口!”
窦尚簡頓足厲吼,轉身請兵長并甲士們撤出,關緊房門之後才将緊緊抓在手中的血字帷帳抛擲在地并低吼道:“這是怎麽回事?”
“是、是大娘子、大娘子不忿賤血孽種有污門庭,所以指使家人……”
奴婢怯聲将那名死去的主婦讓人杖斃孽種并抛屍野外的事情講述一遍,然後又一臉驚慌道:“一定是冤魂索命、一定……”
窦尚簡每天都有那麽多事情要處理,對于族人家事也不會了解入微,待聽到當中還有這份隐情,臉色已經鐵青一片,頓足低吼道:“賤婦、賤婦,真是該死!該死!”
此刻的他心緒雜亂,頭腦裏更是嗡嗡作響,特别想到眼下河東王正在舍外,更是心慌的汗流浃背,低罵發洩好一會兒才又問道:“河東王怎麽出現在此?”
他問這個也是多餘,幾名奴婢眼下都慌得幾乎要不省人事,更不能詳細作答。
門外兵長喚了幾聲,窦尚簡也不得不打開門走出來,擡眼便見河東王正與那留守府兵長站在一處,都在階下望着他,臉色不免又是煞白。
李潼見窦尚簡如此,心中自是冷笑不已,前行一步故作關切道:“我觀窦君形容欠妥,莫非受驚過度?唉,賊徒暴行也真是令人發指,殺人則可,怎麽手段如此殘忍?看這樣子,怕不是尋常事殺,莫非有什麽深仇?”
河東王語調不高,但聽在窦尚簡耳中,一個一個的字節卻如雷鳴一般,他粗聲喘息,根本不知該要如何回答。
“家人罹此惡事,想知窦君心事難表,我這閑人厭言,你也不要太過在意。”
講到這裏,李潼又歎息一聲:“西京近日怎麽如此多事?小王與建安王舊事不需多說,就連窦氏高第都遭此橫劫,真的是讓人不能心安!”
窦尚簡聽到這話,匆匆收拾心情,再次問出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家人遭此厄難,真的是、唉,失禮之處,還請大王勿罪。并請問,大王何以會在此境?”
“說到失禮,我該道歉才是真。本在南坊與幾家子弟閑作遊戲,得知此中又有貴人遇害,心裏不免好奇。窦君應該也知,我此前險遭此禍,對于這種惡行是敏感了一些,想要就近觀詳,看看能否由此引申出與我有關的蛛絲馬迹。”
李潼随口回答着,并不乏惡趣的打量着窦尚簡的神情。
聽到少王這番回答,窦尚簡心情之跌宕可想而知,一方面自然是慶幸少王還未覺事,另一方面聽到少王聯想到己身,心緒糾結有如亂麻,以至于臉上肌肉抽搐跳動,都難做出什麽明顯的表情。
“大王、大王……唉,意亂難表,但舍中死者不過内庭拙婦罷了,雖遭慘事,又哪能與大王舊事勾連起來,大王怕要無功……”
他強壓住悸動的心情,語調沙啞的說道:“此中慘狀,非生人能忍,血腥污穢,實在不宜唐突貴人,還請大王暫作回避,讓我家人并官人收拾後事。”
李潼聞言後倒也從善如流,作轉身離開狀,但在離開之前,還是對窦尚簡不乏關切道:“總之,還是要請窦君節哀,并請放心,無論此事是否有涉我的前事,但我卻有同感之痛,一定會敦促衙官用心追查,還死者一個公道,不讓惡徒長笑幽境!”
窦尚簡拱手道謝,但頭腦混沌、表情麻木,一直等到少王離開許久、都還拱手站在原地。
這件事自然是李潼安排的,對于幹掉這樣一個連幾歲孩童都痛下殺手的兇殘毒婦,他心裏是沒有什麽負擔。
隻是想到那個平康伶人奉命殺他,結果還是他救下了其人孩兒并報了仇,也實在是以德報怨。
坊間那樁流言是不是窦家傳的,李潼并不确定,但這不重要,反正他是要對窦家下手了。如果真是窦家所爲,那正好可以解決兩件事。
對于流言攀引他老子舊逆之事,李潼倒是不怎麽擔心,他做了那麽多事情,這件事即便再翻出來,或能造成一時的滋擾,但也不會給他帶來多大傷害。
可是事情壞就壞在,流言攀引的高家人居然是他故義徒衆,這就突破了李潼的底線,不敢讓流言繼續傳播,決定快速解決此事。
他之所以還留着那一層窗戶紙不捅破,一則是給窦家留一線假象的希望,不會狗急跳牆,二則軟刀子殺人才最痛,敢惹老子,就讓你明白惡人自須惡人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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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