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事發的小樓與相關的人等在第一時間都被控制住,但随着大量兵衆湧入櫻桃園、并将這座園業團團包圍起來,園中衆人自然都受驚擾,惶恐有加的議論紛紛。
楊麗操持園中庶務,正在清點各類物資,突然聽到外間嘩噪,出門站在廊下,便見到成隊的兵衆們正在園中穿梭巡弋,似在抓捕搜查,心裏也是吓得不輕,擔心大王在園中遭遇什麽危險,當即拔腿便往小樓方向沖去。
當她來到小樓外時,便見整座小樓内外都有戒備,人莫能近。另有許多人圍聚在周遭的櫻桃果園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發生了什麽事情?”
楊麗湊過去,抓住一名園中仆人疾聲問道。
“奴也不知……”
那奴婢聞言後便搖頭,但在頓了一頓後又一臉神秘的低聲道:“聽說是入園一名倡女色撩樓裏那位大王……”
楊麗聽到這話,眉梢頓時一揚,低聲喝道:“哪家伎館的倡女如此大膽!她是不想活了……”
周遭人衆說紛纭,但卻沒有什麽有用的訊息。楊麗心中半驚半怒,隻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索性行上前去準備入内看個究竟。
她近來常在王邸門下出入,而且還是櫻桃園名義上的主人,樓外那些王府護衛們對她也熟悉。但剛剛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也不敢随意放她入内,隻讓她在樓外廊下等待。
楊麗站在樓下一臉的忐忑,透過窗格向内窺去,恰好看到樓裏護衛們将一具屍體以麻氈包裹,那屍體面貌已是慘不忍睹。
樓裏河東王正神情嚴肅的與部屬交談,短時間内看來是無暇召見别者,楊麗也不敢窺探更細,短立片刻後便退出返回自己在院中的居舍。
“娘子、娘子,那些才士們一個個水牛一樣,園裏收存的酒水又告急……咦,娘子這番打扮是?”
婢女阿歸從外間叫嚷着走進房間中來,擡頭便見自家娘子一身勁裝的正在房間中拉筋壓腿,不免好奇。
“世道不太平,安生不容易啊!”
楊麗歎息一聲,兩手支地,神情有些痛苦道:“快、快過來拉我一把,站不起來了!”
通善坊中少有住戶,合坊幾乎盡是杏林并其他各類花果樹木,風景秀美自然無需多說,雖然前段時間杏林遭到了一些破壞,但稍加整理後,仍是一處絕佳的遊玩之地。
曲江集會轉移到通善坊之後,便以平康伎風月戲弄爲主。生人大欲無非食、色而已,西京民衆們對此也是報以極大的熱情。
雖然入園有所謂捐麻續縷、爲聖皇祈祝長生的規令,但大多數人對此也少有在意,他們尋常連縣廨衙官都少見,更不覺得自己觀戲遊樂與東都洛陽的女皇有什麽關聯。
坊中少有權豪圈地造園,氣氛也較之其他諸坊寬松得多,不乏愛好戲鬧的浪蕩之人入園以後便不離開,白天遊走各處戲台欣賞歌舞,晚上幹脆在杏林中露天而居,饑則采杏、渴飲林泉,自有一番無拘無束的樂趣。
當然最熱鬧還是那些豪貴人家在坊中臨時搭就的一些帳幕,那些帳幕中賓客衆多,通宵達旦的歡宴,白天、黑夜幾無冷清之時。
哪怕對這些權貴們而言,如此百無禁忌的戲樂時光,也是非常難得的。特别今次又有衆多神都時流的到來,自然也帶來許多朝野動向訊息。因此對這些人而言,這一次的集會既是一次難得的消遣,也是厚結人情的珍貴機會。
結束了一天的舞台戲弄之後,一些公開的場地自然冷清下來,但那些分散在杏園佳處的帳幕卻各有各的喧嘩熱鬧。有美伎作陪,有良朋爲伴,或品憑色藝,或細論人情。
“今日河東大王怎麽沒有到場?”
歡飲暢談之際,有人提起這樣一個問題。
河東王作爲這一次集會的發起人,且本身又極富才譽,自然獲得了衆多與會之人的關注。這位大王雖不晝夜于此流連不去,但每天也必定會往來一次,今天沒有露面,自然引起了别人好奇。
“杏園衆選色藝,都被送進了櫻桃園。河東王自有群美環擁,何必如我等俗客翹首于此等待佳人垂青!像是春帳香暖覺夜短,趣弄伶兒已忘時……”
有人如此戲言,自然引起了哄堂大笑,許多人參與進來議論紛紛,言談之中或欽佩河東王才趣,或是羨慕嫉妒其豔福。
人之心事各不相同,有人喜樂忘憂,有人卻是戰戰兢兢。
窦家作爲關隴權門中的翹楚,自然在杏園中也架設起了一方帳幕,但卻并不接待賓客,隻供自家族人并親友戲樂。
當然就算接待賓客,敢于入帳的怕也不多。今次許多神都時流走入西京,也帶來朝堂有關奪儲的許多新消息,其家作爲皇嗣外親,在這一場通天的紛争中處境敏感,在神都朝堂未有定數之前,自然也不會有什麽人爲了一時閑趣而貿然走訪,以免引火燒身。
雖然客席清冷,但窦家人也不以爲意。席中散坐五六個窦氏子弟,坐在上席、稍微年長的一個中年人名爲窦尚簡,乃是莘國安公窦誕的從子,已故淩陽公窦師綸之子。
帳幕中沒有什麽喜樂遊戲,家奴們則分立各處,不準閑雜人等随意靠近。一衆人神态間各有焦慮忐忑之色,頻頻望向帳幕入口方向。
許久之後,兩名年輕人快步行入進來,入席之後便壓低語調說道:“的确是沒來,就連王帳設立的家徒都撤走了。”
“這是得手了?”
席中幾人聽到這話,各自面露喜色。
中年人窦尚簡尚能保持靜氣,但語調也帶有一絲顫音:“還是要再作細探,确定一個準信。”
“珠娘姿貌妖冶,勾人欲動,既然已經入了園中,那色徒豈有忍耐得住的道理!櫻桃園外甲徒陳設,建安王旋去旋歸,雖然極力掩飾,但也望有憂色……”
一個年輕人也有闆有眼的分析道,并又有些憂慮:“現在隻是擔心珠娘生死如何,這倡女會不會受不了刑訊逼問……”
“賤娼生出孽種,恩許能列我宗籍,她若把持不住,一番捐身又有什麽意義。”
窦尚簡聞言後便冷笑道:“已經叮囑她得手之後勿惜己命,死無對證,人也不知她與我家蛛絲的瓜葛。”
“可惜了這樣一個妙伎。”
另有一人歎息道:“眼下十三叔還在蜀中,若知珠娘已死……”
“一個賤娼,有什麽值得可惜?如果再不作挽救,我家勢都岌岌可危,屆時子弟都要排列受死。”
窦尚簡又說道:“今夜且先如此,繼續打探櫻桃園消息。還有布設在建安王倉邸人衆,一俟确定河東王死訊,即刻舉火。你們今夜也都不要狎弄取樂,謹待事發!”
這一夜看似波瀾不驚的過去了,黎明時分,街鼓未響,坊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戲演布置。***愉之後,有人酣暢睡去,有人精神飽滿的加入新一天的戲弄中,有人則緊張關注着即将發生的人事變故。
坊門打開後,有數百兵衆列隊行入,陣仗之大頓時引起坊中遊蕩之衆的關注。在隊伍簇擁當中,一駕露車平緩行駛,露車上則坐着一名少年貴人。
“河東大王入坊了!”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車上的少王,不免奔走相告。
“少王沒死?”
窦尚簡還在帳中小憩,聽到門仆走告聲,頓時從榻上翻躍起來,行出後便見幾名子弟俱都神情惶恐的站在那裏。
這會兒他心裏也有些發慌:“确定沒有?少王果然無恙?”
“少王正在北園戲台觀戲……”
一名窦氏子弟神情灰白道:“珠娘死了,被埋在櫻桃園裏。七叔,咱們該要怎麽辦?”
“這、這……賤娼不堪大用,真是累人累事!”
窦尚簡頓足長歎,垂下來的兩手有些緊張的頻作抓握:“局面未至最壞,起碼還是死無對證,否則昨夜已經不能安然度過。那賤娼雖然失手,但也沒有暴露更多,還好、還好。”
“可是少王不死,咱們又該怎麽做?還要不要繼續……”
窦尚簡聽到這話,也不免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沉吟道:“我家前時儲麻數多,實在不能避盡耳目。若被建安王探知,勢必不會放過,與其待他強索而無惠,不如主動投獻,言助此間戲事……”
“可是收儲這些麻貨,我家也實在耗資不少!”
一名窦家子聞言後不免有些心疼道。
“浮财小計,家業才是大謀。但使門庭無損,你還恐衣食乏用?”
聽到兒郎此刻還在斤斤計較于小利,窦尚簡頓時面露不滿,訓斥一聲後又說道:“這些存麻,多取庶社,他們如果敢登門讨要貨資,直接押送縣廨,刁民貪鄙,敢借興祝大事牟利!”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前計焚燒武氏私庫,繼續執行。他若無困,不能深記恩惠。等我去表意捐貨助事,今夜便燒!”
“那麽與珠娘前約庶子入宗……”
窦尚簡聞言後便有些煩躁,歎息一聲說道:“生人易惑,鬼神難欺。這賤娼雖然無能累人,但也捐出一命,無謂毀約,讓經事者寒了心腸。”
“嬸母善妒,恐十三叔家宅不甯啊。”
“他自己家事不安,更怨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