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四月中旬,有關曲江雅會的消息也在飛速向四邊擴散,且秦雍之間已經不乏時流向西京長安湧來。
眼下雖然盛會還未正式開始,但氛圍已經炒得很熱。這一點從武攸宜身上就能看得出來,其人近來頗有幾分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興奮,頻頻造訪王邸,每一次到來,便不免對少王贊不絕口。
人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對于這個貪婪成性的武家子而言,原因更加直接,那就是西京城重新變得繁榮起來,也讓他的各種副業收入激增。
原本在武攸宜的管理下,西京或還達不到百業凋零的程度,但也可以說是一潭死水。百數坊居,人氣不盛,許多時流大凡沒有定局西京的必要,多數都各投去處。
沒有了人氣便欠缺活力,一潭死水能打撈幾斤魚蝦?就算敲骨吸髓,也抽取不到多少油花。城内活力欠缺,誠然讓武攸宜治理起來更加輕松,但也讓他各類收入銳減。
可是随着曲江雅集的消息傳出之後,情況又有不同。别的不說,單單曲江池附近園業頻繁易手,或明買、或暗奪,每一筆交易背後,武攸宜作爲西京留守都能坐抽傭利。
如今的武攸宜,根本無需再操心如何開拓财路,随着人氣恢複,自然有人瞄上西京并周邊各類閑置資源,他們要求什麽方便,自然繞不過武攸宜這個西京留守。
如果說最開始武攸宜還有什麽謹慎,可是随着浮财迷眼,心防被大大撐開,自将帶來這些轉變的少王目作親密可愛的招财童子,唯恐聲勢鬧得不夠大,甚至主動派遣遊衆散入周遭州縣之内,宣揚與此相關的訊息,以求讓更多時流彙聚到西京城中來。
他本來就不是什麽政務長才,人多了事情自然也就多,盡管心裏還沒有放松對少王的提防,但随着人事喧擾增多,自然也就沒有更多的精力面面俱到,嚴防杜絕少王渾水摸魚的一切可能。
武攸宜摟錢摟得歡快,李潼買地也買的豪爽。這自然無需他自己出面,自有故衣社衆大肆收購西京城外圍邊緣那些閑坊空宅。
像是長安城南的和平坊與待賢坊,幾乎周坊盡是故衣社的産業,許多分散在遍野安置的社中民戶,也都陸續搬遷入城。
原本這麽大規模的買地與人員入遷,隻要衙官們稍作用心留意,便不可能完全瞞得過去。可是現在上至西京留守、下至坊丁街徒,所觀所望都集中在城池東南的曲江池與四邊入城的豪戶與商賈,又有幾人會關心那些赤貧的流人亡戶?
在這期間,李潼又出城送别劉幽求與慕容康,以及跟随同去赴隴的那五百多名敢戰士。這些人登隴之後,眼下主要還是熟悉隴右風物氣候,同時也要進行更加精良的武裝。
敢戰士們雖然俱是悍勇,但是武裝簡陋仍然限制他們的武力發揮。這些人多是軍戶子弟,本身倒是有着刀劍之類的尋常器械,但像是更加精良的甲胄與弓弩之類,則就很難在民間進行搜闊。
隴右多有羌胡羁縻州,那裏有關軍械的管制也要寬泛一些,收買不到那就搶,這沒有什麽道理可言。李潼的要求是盡可能确保這些敢戰士們武裝精良,再進行下一步寇掠吐蕃本土。
與那曾經陷落吐蕃的老卒馬興等人交談,李潼了解到此前與吐蕃作戰失敗,流落荒土的不隻有第一線的作戰部隊,其中還不乏許多随軍的工匠。
這一次寇掠吐蕃本土,李潼是希望能夠解救出來一部分軍匠,然後在嶺南的漢中等地建造自己的軍器作坊,用以繼續擴充武裝故衣社的敢戰士。
河洛之間是他奶奶武則天重點經營的中樞之地,李潼想要在那裏搞軍事儲備,還是太冒險,不容易隐藏,而且很難擴大開來。
眼下關中潦草淩亂,比他有力量的則沒有他這樣明确的政治意圖,早作經營以待長功,等到未來如果聖駕再歸關中,讓這些家夥見識一下什麽叫李家龍興之地!
除了這一批赴隴的敢戰士外,另一批敢戰士也陸續離開了秦嶺範圍,散在長安周邊郊縣,或是僞作遊人,或是假裝奔赴曲江雅集的豪客,遊蕩于郊野鄉境,以熟悉路途地形,爲洗劫武攸宜做準備。
但這一構想眼下還面對一個比較尴尬的問題,那就是缺馬。這一群悍卒靠近長安城,是要做飛賊的,如果連基本的機動力都不具備,那也一切休提。
關中民間雖然多馬,但主要還是尋常的馱力使用,真正能夠上陣厮殺、充當戰馬的良骥,不是沒有,但是需要仔細搜集。李潼初步核算一下,想要完成這一次洗劫且保證來去從容,人人備馬不必多說,還要保證途中能有足夠的閑馬更換,這個缺口最少都是一千匹良馬!
眼見到這個數字,李潼也有些頭疼,這麽多馬匹收集已經不易,還要維持飼養,并要一切隐在暗中進行,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是随着與武攸宜往來密切,李潼對他的家底也有了一個初步的估量。
别的不說,單單他入京之後小半個月的時間,所見武攸宜摟錢已經不能用車載鬥量來形容。
幾日前他陪同娘娘房氏去興慶坊武家一處别業拜訪武攸宜的王妃李氏,順便踩點,所見起居用度之華貴令人咂舌,據說園中半數屋舍都是收儲家财,就連家奴都穿珠配金。而這一處别業,還僅僅隻是一個待客閑居場所,不是武攸宜主要藏寶地。
如果能夠留下武攸宜囤聚的财貨,哪怕舉債買馬都在所不惜。李潼也不是恨人有、笑人無,單純的嫉妒作祟,隻是覺得這樣一筆驚人财富在自己手裏,絕對能夠發揮出很大作用,以至于心裏都隐隐有了一些構思。
按下這些餘事不談,作爲曲江雅集的首倡者,他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雖然沒有時間,也不好整日流連平康坊,但一些基本的操作總是要過問一下。
這一天,他抽出時間,攜帶家人同遊曲江。當車駕行至大雁塔所在晉昌坊時,蜀商楊麗已經聞訊而來,笑語說道:“大王要作雅遊,車行多有不便,曲池坊土木興工,物料雜陳。不妨在此換登遊舫,逐水入園?”
李潼也從善如流,着令家人轉入晉昌坊,由碼頭換車登船,所乘坐自然是楊麗精心打造的采花船。這船用料精貴不需多說,造型也是别緻有趣,飛檐浮軒,登入上層之後,便将兩側坊曲風物盡收眼底。
“三兄真是壞啊,有這樣的優雅遊戲,卻隻讓家人禁足邸中,不準遊玩!”
李幼娘沖上這遊舫,頓時一臉的興奮,雀躍的根本就停不下來,不斷的大呼小叫。
李潼見俏立身後的唐靈舒也有幾分按捺不住,擺手笑道:“娘子自尋樂趣,順便看顧幼娘。”
唐靈舒聞言後臉上頓時展露笑容,并也快步追向李幼娘,繞過舫中圍屏,卻發現李幼娘正貓在角落裏向下層張望,并對唐靈舒做噤聲狀,湊上來神情嚴肅道:“嫂子,咱們還是小觑了那個楊家娘子的巧妙。早前有見,隻是警告她在邸中該觀嫂子眼色,這娘子卻直接在邸外興作逗弄人趣緻的戲樂。你瞧瞧這遊船多美,如果不是我跟你親厚,隻怕都要忍不住親近她了……”
“你一個小娘子,哪來這麽多雜計。大王在家都贊那楊家娘子興業有計,是能幫得上手的人……”
“這就是問題所在啊,人家娘子有姿容、有趣味、還能幫得上外業,可是你呢?”
李幼娘眨眼反問,然而這話一問出口,卻見嫂子神情滞住,片刻後眼睛已經泛紅,指着李幼娘說道:“我自己蠢計又不是不能自知,苦忍不願多想,不讓大王爲這煩憂,偏你這小娘子好生事端,讓我無地自容!”
“嫂子你不要生氣,我講這些也不是讓你煩憂,隻是怕你設想不到。你是我嫂子,又與外間人衆不同,阿兄養護你是他的責任,你瞧瞧我與娘娘不都是整日閑樂?”
“我又不是人家妹子,又不是人家娘娘,越閑才會越慌……”
李潼并不知他小妹那個事兒精已經撩撥得家宅快生變,在遊舫甲闆上眺望兩岸花色繁盛,不免感慨道:“行商坐賈,所弄無非販缺賣奇,萬人宗此一法,各有巧妙不同。楊家娘子善用财勢,能夠在曲江周邊鋪陳繁華,确有經營長才,難怪能獨當家業。”
随行登船的楊麗聽到大王誇獎,心中也是喜樂,但還是謙言道:“民女所弄,不過重财買奇。财在人間如流水,又怎麽能夠幾家專據,唯有使用在外,才能惠及人衆。我也隻是财流當中受惠一者,如果隻是囤聚吞容,反而要受泛濫之苦。一點俗計不稱優雅,恐讓大王見笑。”
李潼聽到這話,對楊麗不免高看一眼。事實上這段時間以來,他心中對這蜀商女子的評價也不斷的提升,善用手中的資源,說來雖然簡單,但卻不是什麽人都能掌握的技能。
抛開眼前不談,李潼擡眼望向上方軒閣,并又對楊麗笑道:“今日遊園之餘,還有一事請托娘子。内人閑庭久居,常有情懷難遣,她意趣好動,卻受困人事叨擾,不得不幽居簡出。我也身在人情羅網中,常難伴遊戲趣。所見娘子事能精深,希望能将她閑趣托你。她是喜愛遊騎奔逐,卻欠于曆事繁瑣的缜密。我意樂遊原上擴建一座圈廄,閑來養馬,擊球遊戲,不知娘子可願領此事務?”
“願意,當然願意。”
楊麗聞言後忙不疊點頭,隻是望着大王、神情頗有迷亂:“大王譽滿人間,不獨顧全人情躁鬧,還能細憐閑庭,在微在著,讓人敬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