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雖是權貴雲集之大都邑,但少王儀仗出行還是非常的引人矚目。特别車行到洛水沿岸坊區時,水陸并濟,行人衆多,繁華喧鬧數倍于偏在東南方位的履信坊。
李潼對于洛陽坊間世情一直頗有興趣,可無奈出宮以來就受到監視威脅,除了望朔朝會,幾乎不怎麽出門,更是無從細覽闾裏人情風貌。
今天也同樣如此,隊伍在行過新中橋便引來左右行途人衆駐足觀望。以往這種時候,李潼難免還要掀起車簾帷幔欣賞沿途風景,這一次卻連帷幔都不便掀起來,吩咐加速前行。
若僅僅隻是王府仗身,在熱鬧的橫街上反而不好肆意驅趕行人。不過前方導引者乃是傅遊藝并一衆合宮縣衙役,便少了許多顧忌,于前方盡責的轟趕着行人,使得車駕得以暢行而過。
隊伍行至洛北上林坊外橫街處,迎面便有十幾名僧徒策馬行來,一個個精壯威武,腦殼锃亮,望上去絲毫沒有沙門子弟該有的慈眉善目。
在這群僧徒中,比較醒目的一個俗世裝扮的年輕人正是馮昌嗣。他先行一步前往魏國寺通知,并帶領一群僧徒返回迎接。
與一群僧徒橫行炸街,馮昌嗣感覺很是别扭,見到少王車駕時便先一步策馬行至近前,靠近馬車并彙報道:“寺中僧衆已知大王将要駕臨,正在安排迎接。”
李潼撩起車簾一角,探出頭來對馮昌嗣微微颔首道:“辛苦昌嗣了。”
那些僧徒一路行來雖然兇惡,但當與儀駕彙合之後,倒也變得恭順起來,沒有再過分招搖,隻是伴駕而行。
他們之所以如此,自然不是因爲李潼的面子,而是因爲本身就是薛懷義的小馬仔,也得虧是馮昌嗣這個薛懷義的親侄子去傳召,否則隻怕就連那幾個武家子都不太敢對他們呼來喝去的使喚。
有了這十幾個僧徒開道,隊伍前行更順暢。行在隊伍中的傅遊藝并一衆合宮縣衙役們,一個個也都情緒高漲,很是神氣。
神都城中以洛水爲界,北面是洛陽縣,南面則是河南即就是如今的合宮縣。兩縣并爲畿内赤縣,各自縣廨日常事務難免摩擦糾紛,關系實在算不上好。
傅遊藝能夠跟随少王前往魏國寺,興奮之外心中其實也是有些忐忑,中途行過合宮縣廨時甚至還特意又派人傳來一班衙役,就怕被堵在洛陽縣治内坊間。
事實也的确如此,當隊伍繼續前行,繞過上林坊時,便有洛陽縣衙役們聞訊而來,看上去很是氣勢洶洶,可是當他們看到隊伍中策馬伴遊的那十幾個锃亮腦殼,不免就有些發懵,畏畏縮縮不敢再上前阻攔挑釁。
人生最爽快莫過于在宿敵面前招搖過市而對方又無可奈何,所以這些合宮縣衙役們一個個炸街也都炸得很歡快,并免不了奉承傅主簿實在是交遊廣闊、手眼通天,能夠依傍貴人。在洛陽縣地盤上趾高氣昂的遊行,這是他們縣令府君都沒有的威風!
聽到屬下們阿谀誇贊,傅遊藝心裏也是自得的很,同時對魏國寺此行更是充滿了期待。
之後事情發展倒也沒有辜負傅遊藝這一份期待,魏國寺對于少王到來表現的也是非常熱情,除了派出僧徒遠迎,更有知客僧數名站在坊外等待導引。
李潼行至坊門外落車,擡眼望去也是大爲感慨魏國寺的氣派,寺門直當坊前的漕渠,漕渠聯通大運河,難免舟船往來,但至此都要停橹斂聲,隻能靠岸上纖夫拖拉前行,明明是舟運繁華的路段,但卻靜悄悄的絲毫不顯嘈雜。
這座寺廟規模也是宏大得很,甚至寺牆直接就充當了坊牆,石雕圍欄多有護法的獅象猛獸,高大的寺牆外壁都是精美的浮屠雕繪,大門兩側各端立一尊金燦燦的護法雕像,門階高達幾十層,站在外面坊街甚至看不到寺中平地。
“小僧法光,忝爲寺中知客,知大王今日駕臨禮佛,特于此長立恭候。”
知客僧身穿一身青色法衣,模樣應是三十多歲,微笑起來倒有幾分肥頭大臉的佛相,看着很是面善,起碼比薛懷義豢養的那些僧徒和善得多。
李潼擡臂揖禮,笑語道:“小王此來,奉法禮佛,竟勞佛前使者出行相迎,實在惶恐。”
“大王不是俗客,具禮相待都是應該的。不言薛師妙結前緣俗誼,隻此前大王才藝施舍,擴編佛曲,使法義更得普傳,僧徒若不以禮相待,才是失了奉法的心誠。”
知客僧法光擡臂上前虛引,并安排身後沙彌引領少王儀駕諸衆由側門入寺。
這些僧徒們對李潼如此禮貌,也并不純是因爲薛懷義的緣故,還有就是因爲李潼幫忙編的那一部《蓮生獻經》的佛曲。爲武周革命造勢的《大雲經義疏》,正是在魏國寺進行編撰。
老實說,李潼對于這些和尚真沒啥好感。倒不是說不尊重佛法,隻是大凡什麽學說理論,隻要是靠人口宣揚,哪有什麽純潔無垢。
此前大酺獻樂,薛懷義唱唱跳跳的獻經,就是魏國寺這群和尚撺掇的。這讓李潼覺得這些和尚們有些不地道,你舔你的,我舔我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能你們沒想象力,就來我這裏改劇本搶戲,改就改了,還改的亂七八糟。
登階行入寺廟正門,李潼更加有感于這座佛寺真是氣派,青石鋪就的寬大廣場整齊排列着諸多銅鐵雕塑,廊曲橫展連通着許多重頂閣堂、雕梁畫棟、飛檐鬥拱,建築層次分明,令人目不暇接。
哪怕在禁中,除了主要的宮室區域,都少見如此豐富多彩、華美壯麗的建築群體。
當李潼行入佛殿前庭,又有一群十多個身披各色僧衣的和尚行上前來,各做介紹,名目繁多,李潼也根本記不住,隻是含笑禮應。
通過那個知客僧的介紹,李潼倒也大約明白,眼下到場的主要還是寺中的僧官,相對世俗一些。至于那些法師們,都集中在内佛堂裏緊張編撰着那一部《大雲經義疏》,無暇操持這些迎來送往的俗計。
李潼對那些法師們本就興趣不大,一群妖言惑衆、颠覆我李家江山的玩意兒,雖然我也舔,但好歹還是左手倒右手的家賊,以後風水輪流轉,早晚給你們拉清單!
心中腹诽,面子上還是得過得去,入寺哪能不拜佛。除了拜一拜主殿供奉的彌勒佛之外,李潼還在僧官的引領下,比較莊重的拜了拜内堂供奉的周忠孝太後、即就是他奶奶的母親榮國夫人楊氏。
一番卑躬屈膝之後,李潼更覺得應該收取一點好處。須知他今次來魏國寺,損失的可不隻是尊嚴,還有實實在在的财貨損失,出手就是折錢十多萬的物貨,李潼自己都心疼得不得了,結果這些和尚眼皮都不帶翻一翻的。
之所以帶着劉幽求等府員同來,爲的就是這個,他自己終究對僧道諸事有些陌生,怕是有什麽好處也索求不來,還是讓手下們出面去交涉。
至于李潼自己,則就在知客僧的引領下回到了給他安排的廂院。
途中那知客僧還不乏賣弄,言是幸在大王今日拜寺選的不是什麽佛門禮日,所以寺中才能從容安排。如果趕在佛誕日、盂蘭盆節之類,寺中根本就沒有太多屋舍安排居住,以至于許多達官貴人都不能住在寺中,隻能在周遭坊間民舍借居。
李潼聽到這裏,心中便是一動,繼而發問道:“沙門勝地,莊重肅穆,讓人不敢禮慢松懈。寺外坊中可有什麽風景秀美的别業園墅,可以供人暢遊賞玩?”
大概回答此類問題不在少數,那知客僧也是張口便洋洋灑灑介紹起來,一番細數很快便講到李潼感興趣的方面:“坊東北有園邸方闊二十餘畝,多奇珍花木,乃南衙丘大将軍門下别業,其實本是洛陽令弓嗣明舊居,後來……”
聽到這問題,李潼忍不住一拍腦門,心中不免暗呼真是無巧不巧,他這裏還在處心積慮設想怎麽将丘神勣引入之後徐敬真引誣案的風波中,将之與将要倒黴的弓家扯上關系,沒想到彼此早有往來。
這其實也很正常,丘神勣司掌神都城防,弓氏兄弟多在洛州爲官,彼此難免公事的往來繼而延伸到私下的交情,如果完全沒有什麽關系,反而不大可能。
這麽簡單就得知一條重要資訊,李潼不免有感于渠道的重要性。事實就擺在那裏,就看你能不能打聽得到。如果這一條訊息能夠在接下來發揮出大作用,今天給魏國寺交的錢倒也值。
抵達寺中安排的廂院,諸仗身并王邸奴仆們早已經安頓下來。李潼喚來鄭金問了一下,得知唐靈舒那位小娘子已經趁着寺中耳目松懈溜了出去,隻等着稍後拿到魏國寺寺籍,随便找個機會打個轉返回來,有了一個來曆就可以安頓在家裏,不必再擔心邸中耳目。
少王風流,收留幾個來曆清白的嬌美女子不叫大事,寡人有病,寡人好色,你能咋滴?
這件事安排好以後,李潼又喚來田大生,吩咐他從寺裏找點方便路徑,趕緊聯絡安排在左近人手去搞小動作。
原本他還打算自己出面去招搖過市,吸引耳目,現在既然知道了丘家這座别業本來與弓家就有聯系,那麽連自己出面都省了,更可以撇清自己的關系。
丘神勣這家夥堵了他家門這麽久,總算找到機會還以顔色!你他媽堵得我不敢出門,自己兒子在外邊設外宅養小老婆快活得很,老子弄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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