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練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但預知一切讓她不得不變得急功近利。
她大興改革變法,破格提拔人才,特别是将土地劃分給平民貧民,諸多舉措自然讓原本享受特權慣了的貴族豪門不滿,曾經大力支持她的朝臣表面上不顯,私底下早就拉幫結派。
秦白欽雖有二心,可他靜下心來細想,不得不承認自己佩服這個女子,無畏無懼,是個一心考慮江山百姓的好君主。
白練爲了赢得他的真心,從來對他掏心掏肺,所有事情,所有原因,她都會一一細說,并且和他認真分析利弊得失,她不止一次放權,讓其言行等同天威。
其實,白練這麽不管不顧,也是在給秦白欽機會,她越是狠戾剛愎,底下人越是會迫不及待找新主子,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深受她信任,獨得寵愛,個性溫文儒雅好脾氣的皇夫大人。
這麽一來,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要催白練廣開後宮之事。
邵盧憬來皇宮找她喝酒的時候,開玩笑的問她,“陛下該不是爲了白欽才不願意再納新夫吧。”
“是的。”白練倒是認得幹脆,簾子外輕緩的腳步聲一頓,“秦白欽是個極其敏感的人,要得到他的認可比登天也簡單不了多少,如果我一登基就将他棄之腦後,隻怕再也沒有機會與他交心。”
“這麽說來,等時間久了,你就……”邵盧憬故意拉長調子揶揄,有時候,連他都覺得迷茫,究竟是将白練當作好友,還是當作敵人,或者,兩者都變質了。
“做皇帝和普通人有什麽兩樣,我一生一個秦白欽足矣,”這話不假,比起時下别的男子,秦白欽的确足夠優秀,抛棄他隻愛那個青梅竹馬的小阿妹,他幾乎沒有缺點,她說得淡然,可在聽的人耳中卻是解讀成,她愛秦白欽愛得瘋狂癡醉。
“即使他隻愛王漁?”
“隻是我遲到罷了,可是怎麽辦呢,偏偏我運氣好,最終與他一起之人是我,既然如此,除了加倍和他好好過,我不想考慮别的。”
“我開始羨慕秦白欽這家夥了,”邵盧憬仰頭,一幹而盡,語氣中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失落,“如果有一天,我對不起你,希望你不要太難過,”他複雜的看着面前嬌顔賽花的年輕女帝,再一想,搖了搖頭,那時候,大概她的痛,都被秦白欽的背叛所充斥。
畢竟,秦白欽造反是遲早的事,他呢,是幫兇。
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且來得轟轟烈烈。
在白練即位後僅僅三年整的朝會上,滿朝文武上表具奏,希望女帝退位讓賢,由秦白欽代爲管理朝政。
所有忠心與她的臣子,要麽被扣留在府,要麽已喏喏不敢聲言。
白練内心發笑,有種解脫的感覺,她已經很對得起這個國家,能夠做到兵不刃血的移交皇位給秦白欽,而不是像之前一樣,經曆種種的政變兵變,血流成河之後,才回歸正途。
在這裏,愛情是其次,家國大業才是關鍵。
“你還有什麽心願嗎?”問這句話的人,是邵盧憬,他的眼眸中滿滿的都是同情憐憫,和幾步之外那個平靜鎮定的翩翩公子截然不同。
“希望你能善待他們,擇賢留用,”白練淡淡的對着秦白欽說道,不要因爲曾經跟過我的關系,而趕盡殺絕,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血腥。
“沒有别的了嗎?”邵盧憬焦急地追問,比如,放你回歸山林,比如,留你一命,怎麽樣,都比說些和自己無關緊要的話好吧。
“表哥做事自有他的分寸,”消失許久的王漁,像是突然冒出來一樣,冷漠的接過話,美麗的嬌顔上盡是陰冷。
自始自終,秦白欽默默無言。
“你忘了她是如何對你好的?”邵盧憬終于壓抑不住怒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麽多年,如果沒有她的幫助放縱,你能這麽輕而易舉得到皇位。”
“也正是她們,害得表哥堂堂的皇家血脈流落民間,受盡磨難,害得秦王兩家,滿門抄斬。”王漁再次搶過話,她猛的逼近白練,譏笑道,“公主,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表哥名義上是你的堂哥哦,所以,即使抛棄所有種種,他也不可能愛上你的。”
我當然知道他的身份,白練低下頭,在心裏默默的回答,否則,我豈會真的輕易将皇位讓給一個外姓之人,那樣的話,肇慶帝豈不是要吐血。
秦白欽的親身父親,是肇慶帝的兄弟,一個從來沒有被皇家承認過的皇子,隻因爲,那不過是皇帝酒後一時貪歡的結果,一夜後宮女以魅惑君主的罪名被逐出宮外,當時自不知她已懷有龍種,宮女身無分文在京城郊外流浪,正巧被秦家某位公子好心帶回家中,幾個月後,這位善良的公子既欣賞宮女的美麗大方,又可憐她獨自懷孕遭棄,便編了借口說是自己的骨肉,不顧一切,取其爲妻。
宮女平安歡樂的在秦府生活多年,不料最後整個秦府無辜被牽連進謀反案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所本打算終身瞞下的秘密,因爲心愛的丈夫兒子慘死,被逼迫得終于說了出來,她對皇家是有恨的,隻不過這份恨因爲溫馨家庭帶來的愛意而隐瞞了下來,最終一發不可收拾,她要求唯一幸存的孫子記住,一定要報仇,奪下這個江山。
天牢内的白練隻着内衫白衣勝雪,秦白欽到來時,微微怔了一下,看慣了她穿貴氣的紫色,黃色,原來,她穿白色竟然有股翩然如仙的氣質,似乎,一點都不遜色于自己。
“你是來送我最後一程的?”白練淡淡的笑着問道,“我該謝你沒有親自動手殺我,”一盞茶以前,王漁帶着人浩浩蕩蕩來過,自诩仁慈的送了她一杯毒藥上路。
“我送你出去,以後,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吧。”秦白欽說着,竟忍不住伸手去拂她肩上不可避免沾染到的天牢塵埃。
這是對她最好的結局吧。
“我不認爲我還有命活着出去。”白練從容鎮定。
我讓人調換了王漁的毒藥。
秦白欽心裏暗道,嘴上卻沒有說出口,對她,他不知該抱着何種心态,戀人不行,親人不是,放了她,卻是他最清楚最想做的。
“噗……”白練口中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虛弱地靠着牆壁,悠悠然道,“看吧,注定,你是要最後陪我之人。”
她的樣子太吓人了,面色蒼白如紙,身體軟飄飄的仿佛能夠随風倒,盡管心裏認定已經換走毒藥,秦白欽還是禁不住的擔憂,“叫禦醫,快叫禦醫。”
等禦醫到時,白練已然停止了呼吸。
“陛下,公主已經去了。”禦醫撲通跪地,冷汗直流,這藥的死相竟然和他配制的假死藥一摸一樣,隻不過,人是真的去了。
“你說什麽?”秦白欽居然懵了,呆呆得停頓了許久,才啞着嗓子道,“拿解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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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練自然死了,死在她自己配的毒藥之下,她這麽做,無非是爲了擺王漁一道,那個女人心狠手辣,終究不适合秦白欽,不适合後位,如果她不這麽做,念在王府一家同樣慘死,王漁和他相依爲命多年的交情,他定會娶她,而她白練,看不慣,所以,即使死,她也要改變。
她沒有算錯,回歸山林,孤獨終老的人,是王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