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一下午,第二天早上,做足充分準備的楊振興,來到了省府前街的泰盛飯莊。
泰盛飯莊是崔師傅在九八年開設的魯菜館。
雖然名字是叫泰盛飯莊,其實私底下大家早就把飯館稱呼爲崔義清魯菜館,連外面的牌匾也是這麽寫的。
之前吃飯去的那家飯館,是崔師傅女兒開的不假,可更多意義上算是一家小的分店。
聽顔師傅說,最近崔師傅和他的女兒因爲成本問題商量過,把兩家店合并成一家。
省府前街的這家老店準備關掉,隻留下縣東巷的那家飯館繼承招牌,繼續經營下去。
到了店裏的時候,老師傅早已經坐在店裏等着他過來,這會正聽着廣播喝茶。
楊振興一看,連忙小跑了過去。
在服務員還沒來得及反應之前,走到跟前鞠躬問好道:“崔師傅您好,讓您久等了!”
崔師傅擡頭一看,關上收音機,指着自己對面的椅子,笑着說道:“沒事兒,我一般來店裏都早,先坐下。”
然後回頭擺手揮退了反應過來的服務員們。
等楊振興坐下,老師傅端起茶杯,說道:“喝茶嗎?桌子上有杯子,想喝自己個兒倒,就當來自家店,不用那麽拘束。”
看到老師傅态度溫和,楊振興确實沒有剛才那麽緊張。
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就聽到對面的崔師傅再次開口說道:“之前看新聞,說你領頭去阿美利加大使館遊行示威。
之前見面兒人多,今兒就咱們爺兒倆,你跟我說說當時你是怎麽想的嗎?”
楊振興思考過很多種開頭方式。
他認爲崔師傅可能幹脆利落的開門見山,直接開始指導他烹饪技藝,也考慮過可能會先問一問他的經曆或者作爲廚師的目标。
但是上來第一句問他當年遊行的事情,是楊振興做夢都沒有想到過的。
看到楊振興因爲自己的問題,愣在了那裏,崔師傅也沒再開口催促,就這麽慢悠悠的喝着茶等待楊振興回答。
回過神來,自覺剛才失态的楊振興感覺有些臉紅。
雖然心裏面很疑惑崔師傅爲什麽問這個問題,但他想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咱們受了欺負,我受不了這口惡氣。
所以當時跟自己發小說起來這事兒以後,就領着店裏頭的員工出去遊行了。”
崔師傅聽完以後點了點頭,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反而又在楊振興疑惑的表情裏,開始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我出生那會兒,霓虹軍隊在泉城和島城都有駐兵,所以當時在泉城的霓虹飯店生意非常好,廚師也能賺很多錢。
所以我十六歲就進入到泉城的霓虹飯店學做霓虹菜。
可惜好景不長,剛進到飯店裏,抗戰就爆發了,瞬間泉城和整個魯省都被占領,霓虹軍隊更是在泉城展開了大屠殺。”
似乎回憶起當初的場景,崔師傅嘴唇有些發抖。
“當時軍隊是挨家挨戶的把人拉出來虐殺,不分性别年齡,甚至展開比賽,護城河都染成了紅色,上面飄滿了屍體。
他們享完樂,爲了收買民心,居然提出了撈屍體發錢的布告,撈的越多,發的錢越多。”
聽到這裏,楊振興眼睑低垂,咬緊了牙關,放在膝蓋上的手也不自覺的握緊。
“雖然我因爲在霓虹飯店工作的關系,僥幸逃過了那場劫難,但親眼看到自己同胞的慘狀,和那些霓虹人放肆的歡樂場面,我在心底發誓不爲霓虹人服務。
然後離開了霓虹飯店,開始學習西餐和魯菜。”
揉了揉自己發紅的眼睛,崔師傅繼續說道:“解放前我在‘聚豐德’飯莊學習魯菜,遇到了我的師父劉兆賢。
因爲師父無私的指導,讓我在魯菜技藝上的實力突飛猛進,三年出徒以後很快就成爲了頭爐大師傅。
但是我依然還記得曾經的那些事情,一旦有霓虹人到店裏吃飯,我都會找各種理由不上竈,依次來表達我的不滿。
甚至到今天,如果店裏面來了霓虹人,或者說霓虹話的人,我依然拒不接待。”
楊振興這時候才明白,爲什麽之前顔師傅私下裏跟他說的時候,說崔師傅收徒,主要注重三點廚德。
在第一位的就是愛國,要有愛國心,其次才是熱愛烹饪事業和忠誠守信勤奮。
也明白了爲什麽崔師傅剛才一上來就問他那個問題。
喝了口茶,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崔師傅這才滿是欣賞的看着楊振興,說道:“不管是你之前洪災的時候捐款,還是你在大使館被炸以後帶頭遊行示威。
我看到新聞報道,就一直想要認識一下你,也很好奇你爲什麽會做這些事情。
今天聽你說完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也有一顆拳拳之心,現在像你這樣的廚師,在年輕一輩兒裏,已經很難找到了。”
相比較崔師傅的經曆和堅持,楊振興自诩自己不能比。
他趕忙搖頭,擺着手說道:“崔師傅您言重了,跟您比起來,我還差得很遠。”
“不要妄自菲薄,你做出來的那些事情足夠我這樣的評價。”
欣慰的看着楊振興,崔師傅笑着說道:“咱們爺兒倆說這麽多,我隻希望你以後能繼續堅持下去。
在做好菜的同時,不要忘記熱愛國家,繼續盡自己的力量回饋社會。”
一生手下十五名入室弟子,培養魯菜廚師上萬名,編寫數本魯菜書籍和菜譜。
崔師傅完全擔得起對楊振興說的這些期待。
楊振興也坐直了身體,表情認真的說道:“崔師傅您讓心,我自己心裏就是這麽決定的,絕對會一直這樣堅持下下去。”
一老一少正在這裏聊着,突然看到有過一面之緣的崔師傅女兒崔福敏,領着一個人走進了店裏。
看到他們兩個人以後,直接帶着人向他們走了過來。
楊振興看到以後,立刻站起來,問候道:“崔阿姨您好!”
崔師傅知道自己女兒來了,扭過頭,結果看到自己女兒身後的人,皺起了眉頭,語氣有些嚴厲的說道:“你怎麽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