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槍打沒打出去,是沒人知道了,但是那一天,他媳婦穿的的确是一件碎花藍布的小襖子,還是他親自去鎮上扯得布,找了曹老裁縫給量身做的。
那棺材裏頭躺着一個人,也是個女人,沒穿鳳冠霞帔,也不是壽衣喪服,的的确确就是他媳婦。
兔兒爺終究是平安的回來了,到底是他命大,還是别的,阿發也不得知。總之他回來的時候,他媳婦也沒了,也是失蹤。至此村裏頭就開始議論紛紛,老子把媳婦丢了,兒子也把媳婦給丢了,所以輪到阿發娶老婆,又是個瘸子,那是相當難的。
後來娶的這個女人,用農村話說就是有點愣,做事講話不太經過大腦,但收拾阿發挺有一套的。也許是自幼殘疾,阿發很小便是一個獨來獨往,書沒怎麽念,但是家裏筆墨紙硯卻不少見,這會兒跟查文斌承認他是在家裏學道畫符呢。
進了那個洞,必定會丢掉自己的媳婦,這幾乎成了他們家的一個魔咒。這事擱在誰身上都不會舒坦。于是阿發也曾經在年輕的時候,出去闖過江湖,就是到了他們家的祖籍:句容。
句容,因茅山而出名,道家三大聖地之一,也是國内爲數不多道派可以香火鼎旺的地方。他去句容,一是爲了學道,二是爲了破那個局。家族三代香火不旺,兩代女性莫名的失蹤,還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他是個有城府的人,想破掉這家族百年詛咒。
學做道士,那得看天資道緣,阿發是一個有腦子的人,但是身體确實有缺陷,有點名号的人都不肯收他爲徒,最終窮困潦倒之際遇到一個散道收做弟子。
阿發因爲心裏惦記着那段往事,所以學道之心頗急,這恰恰是犯了道門大忌。學道之人最爲講究的是個心平氣和,順其自然,并沒有速成的辦法。雖然阿發的天資在中上,但卻沒有一顆向道之心,那散道在帶了他三年之後,終于打發他回了老家。
阿發在那裏還是學到一點東西的,最讓他得意的事情是他從那散道的兜裏偷來了一樣東西。這件東西就是連查文斌都沒有見過的,也是讓他幾番看走眼的原因。
此物有一個名字叫做降魂珠,模樣倒是有些普通,一顆帶有墨綠色的圓形玉石狀挂件,大小也就玻璃彈珠那麽大。
這東西阿發才一拿出來,查文斌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哪裏是什麽降魂珠,他隻瞧了一眼便知道此物的大緻來曆。
道士驅邪,經常會用到死玉一物。這玉在行家眼中分好多個等級,國際上對于這類東西根據産地,光澤,透光度,顔色還有紋路等等進行區分。但是在道士的眼中,玉隻有兩種:死的和活的。
何爲活玉,都說好玉得靠人養,由其是女人。一般女人戴玉飾都是戴在左手上,左邊曆來象征着朝氣。如果一個人的心态都是向上的,而且容光煥發,那麽她所戴的玉飾也就會越來越有光澤,玉裏面的紋路也會随之生長,越來越好看,水靈靈的,這就是活玉,玉通人心。
還有一種則是死玉,這類玉石多半本事材質都不好,帶了,也不會變的溫潤,感受不到人的氣息,于是道士便拿這種玉做封鎖冤魂的最佳道具,困在裏頭,與世隔絕。
封了魂的玉,一般都是埋進土裏的,時間久了,玉石和土壤裏的某些金屬元素發生反應,便會在玉石的紋路裏頭沁入黑色質地的東西,有經驗的人在地裏頭挖倒這種像玉但是又比較難看的石頭都會重新埋回去,并且恭敬的上香燒紙。
就是這麽個手藝,有的人,卻拿來做了另外一種文章。很多人,喜歡在夜裏活動,不跟活人打交道反而專門跟鬼玩兒。有的道士,便拿好的活玉,在玉裏頭封一個小鬼的魂魄。這辦法傳進來的時間不算太長,也就百來年,是根據南洋一代的降頭發明的。
小鬼,自然是那種胎死腹中尚未到人世的嬰兒魂魄。這種魂魄最是好養,因爲他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有的道士便把這種魂魄封印進了玉石裏頭,然後常年戴在自己身邊或是幹脆找一個人養,以自己的身體通過玉石這個媒介和裏頭的小鬼産生了一種依賴關系。
因爲那小鬼本事戾氣極重的東西,所以活人戴在身上之後,自己的人氣旺旺會被這小鬼給蓋住,通常情況下那些遊蕩的孤魂野鬼會把這個當做自己的同類。
阿發便是戴着這玩意摸進洞裏來的,他倒是沒在棺材裏頭見到自己媳婦,也沒見着自己的老娘和奶奶,隻是一副空蕩蕩的棺材放在那兒,裏頭什麽東西都沒有。
這棺材的旁邊還有一口稍大點的,沒有人開過棺,他尋思着要不要把這口也給開了。也就那麽猶豫之際,洞口裏進來一個人,來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從句容拜的那個老道。
老道知道自己的東西被偷了,也不點破,一路跟到浙江,隻爲看這個半路弟子到底心中是有何結。
那老道隻進來說了一句話就讓阿發打了退堂鼓,老道說:“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你打個賭,這口棺材隻要你打開,你絕對會看見你自己趟在裏頭。這裏的風水煞局不是我能破的,也更加不是你能夠破的,要想活命,最好馬上出去。”
這老道畢竟是他師傅,看他說話的嚴肅神情也不是在吓唬他,阿發便跟随老道一起出了洞。
老道這人也有點意思,總是師徒一場,那枚降魂珠就這般送給了阿發,臨走之時,他告訴阿發,要想破此局,需等二十年後,自然有人來解。
這一等就是二十年,在這二十年裏頭,阿發娶妻生子,隻是專注做一個默默無聞的農民,在村子裏頭甚至給人的印象還有點窩囊。
查文斌聽完這個有些長的故事,問道:“那麽,今年是不是剛好有二十年了?”
阿發點點頭道:“我想,那個能夠解局的人應該就是你。”
“哦?爲什麽這麽肯定?”查文斌見他那副坦然的樣子,一掃過去印象中那個窩囊男人,還真有點道門中人的意思。
“隻有你能看得出那塊木闆的來曆,那便是我用來尋人的記号。”阿發繼續說道,“我沒有多少本事,隻能懂點皮毛,可是有了這珠子,我便可以通靈。剛開始用的時候,我有點怕,後來發現它們不過是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我們,也有感情,也有思想。于是,我便弄了幾個搭檔一起來完成這件事,目的,也就是把你引進來替我破局。”
查文斌問道:“那棺材闆和中招都是你自己一手搞出來的咯?”
阿發走了幾步,擡起頭正色說道:“我已經等不及了,你來我們村裏已經有幾次了,我見過你的本事,的确是高人。那塊闆是拆自那副棺材的底座,我拆的,中邪的事兒也是我通靈拜托一位老兄幹的,還請你别怪它。”
查文斌擺擺手道:“世間的鬼魂多了去了,隻要不害人的,我查某人一向不過問。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人鬼雖然殊途,但能夠和鬼交友的,你恐怕是我見過的頭一個。不過我好心勸你一句,你那所謂的降魂珠吸取你太多陽氣,隻怕對你有害無益。”
查文斌還想繼續提醒點什麽,卻被阿發阻止了:“我明白,所以,我說我已經等不及了。我沒有把握來說服你替我破局,因爲這祖上幹的畢竟是不光彩的事兒,說是報應也不爲過。但是他們畢竟是我的親人,我想就是死,也希望能死個明白。不得已,出了這麽個下策把你給請來了,現在我想查道士不知有沒有興趣幫我破了這個纏繞家族三代人心頭的局。”
查文斌對于這類煞局,本身是不太熱衷研究的,一來,這類局多半萬分兇險,其中的詭異程度不會亞于當年諸葛擺的八卦陣。二來,煞局多半是爲了防禦而設,不會設在人多熱鬧的集鎮村口,害人的事情也鮮有發生,就像這墓裏,墓主人最終也不過是爲了讨個清淨。
“幫你破局,我的确是沒有多大興趣,不過,老兄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不要被人當了局中棋子還不知情,你可知道,你招的那魂是個男的,卻還有女的鬼一直參合其中?如果真像你說的那般簡,”查文斌又指了指身旁的大山繼續說道,“不用我出手,就我身邊這位兄弟,單手便可以替你毀了那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