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皮子微微一擡,不動聲色地發話,“這麽幼稚的挑撥之術……你不嫌丢人嗎?”
胖大和尚卻是不以爲然地一笑,“我丢不丢人,是我的事,堂堂真君成了現在這副德行,再丢人一些又有何妨?正經是你公孫不器,想要跟我對決,卻被一個小輩擾亂了。”
說到這裏,他不再出聲,沒錯,他就是使用了挑撥之術,那又如何?
所謂用間,并不是一定要讓對方采納自己的意見,埋一根刺下去,那也算是成功。
公孫不器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你想要提前享受搜魂,直接說便是。”
胖大和尚不以爲然地扯動一下嘴角,卻是不肯再說話了。
就在這時,呼延書生走了過來,對着公孫不器直接發話,“這厮居心叵測,颠倒黑白。”
不器真君微微颔首,“嗯,此事我當然省得。”
“你還真沒注意,”呼延書生老大不客氣地回答,然後走上前,擡腳踢一下地上的斷臂,那手上兀自握着小小的令旗,“這小旗子倒也精緻,不器真君不把玩一下?”
“這是李大師的戰利品,”公孫不器微微一笑,“他不取,我如何好意思把玩?”
他嘴上說沒生氣,但是心裏還真是有點不開心,他和胖大和尚有阻道之仇,于情于理,這個仇都該他親自來報,這不但是了卻因果,也涉及到了真君的體面。
是以,就算呼延書生有更好的下手機會,都要讓給他,這不是書生真君怕他,而是要照顧公孫不器的因果和體面。
可是李永生就不管不顧地将人收拾了,根本沒考慮其他,嚴格來說,這已經是對真君的不敬了。
但是公孫不器還真不好發作,李大師對他有救命之恩,還給了一份證真機緣,這些恩情他尚未回報,哪裏合适擺真君的架子?
然而話又說回來,不管怎麽說,他也已經是真君了,做爲這個位面最頂端的存在,想要獲得一些尊重,這是很正常的要求吧?
就是葉院長說的那句話,修者一旦證真,那真的是不同了,大家忍受寂寞埋頭苦修,甚至還要低調入世紅塵曆練,圖的可不就是成爲這個位面最頂端的存在嗎?
若是證真之後,還不能快意人生,那這個真君做得還有什麽鳥意思?
所以公孫不器心裏确實有點不舒服,雖然不至于抱怨李永生,可是對方的戰利品,他是不想去觸碰的——那是你該得的,我不去動。
要是擱在大家縱橫柔然和伊萬之際,李永生若是得了什麽好東西,公孫未明首先就會搶來把玩,公孫不器想要欣賞的話,也會直接伸手去拿。
他現在這個心态,其實已經有了生分的感覺。
公孫不器也知道這樣不好,但他真的有點難控制情緒,隻能不住地告誡自己:真君本來就很難殺,李大師怎麽也是幫着把人留下了,擱給我來戰,沒準就把人放走了,我不該生氣。
呼延書生是多麽聰明的一個人?發現不器真君在使小性子,說不得又踢一下地上的斷臂,意味深長地笑一笑,“這旗子滿有意思的,不器真君不把玩一下,還真的可惜了。”
公孫不器當然也不是笨人,他隻是滿懷信心地想要找回場子,一雪前恥了結因果,結果打來打去,自己的仇人反倒是被隊友解決了,念頭實在有點不通達。
現在聽到呼延書生屢屢提起這面旗子,他心裏一動,一擡手,就将旗子招入手中,同時入手的,還有胖大和尚的右臂。
此人的手将旗子攥得太緊了,兩者根本分不開。
胖大和尚見到他這個動作,眼中掠過一股濃濃的失望之色,知道自己先前的話白說了。
公孫不器也不是傻瓜,他拿着令旗和手臂看兩眼,臉色頓時一變,沉下臉來,狠狠地瞪一眼胖大和尚,陰森森地發話,“看來……你連最後的體面也不想要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他這麽說,當然是從手臂和小旗上,感受到了這兩者此前的狀态——這面小旗差一點就被對方弄得自爆了。
擱給一般人,可能感受不到其中的蹊跷,但是如何能瞞得過真君的感知?
也就是說,李永生當時若不痛下殺手的話,對方能不能逃走,這不好說,但是這小旗一旦自爆,哪怕公孫不器是處在大道金身的狀态,起碼也要受點傷。
若是對方還有什麽秘術的話,造成更嚴重的後果也未可知。
這麽來說的話,李永生果斷出手,反倒是幫着大家免去了不必要的麻煩。
意識到這一點,一時間公孫不器真的是慚愧無比。
憑良心說,爲了了結因果,他是不怕負傷的,傷重一點都無所謂,阻道之仇不死不休,可是對方若是在自爆令旗之後,還有别的變數發生,那就未必是他想要見到的了。
比如說,己方同行的修者将會受到波及,造成一定的損失。
又比如說,對方沒準可以借着小旗自爆所産生的混亂,遁逃得無影無蹤。
公孫不器想到這裏,忍不住苦笑一聲,“這個……我還真是沒注意到。”
呼延書生聽到這話,知道這已經是不器真君的極限了——能随口就道歉的話,真君也就不成其爲真君了。
所以他笑一笑,挑逗一下對方,“沒能親手抓住這厮,還遺憾不?”
“遺憾當然是有了,”公孫不器老大不客氣地回答,這原本也是他的真實想法,不怕讓任何人知道,“但是李大師下狠手,是爲了不波及無辜……這一點上,是我想得粗淺了。”
他當然還是在意親手了斷因果,可是李永生這麽做,是事出有因,而不是對他不尊重。
想明白這一點,公孫不器還要生氣的話,就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了。
事實上,能夠證真的主兒,眼界和格局都不會差了。
頓了一頓之後,他才又低聲抱怨一句,“李大師也真是的,就不能說得明白一點,攥着拳頭讓人猜……他是怎麽注意到小旗的異樣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呼延書生笑着搖搖頭,“其實一開始,我也沒注意到,但是當他刀斬這厮的時候,我看到小旗不對了,還好,他反手就挑下了這厮的膀子。”
公孫不器禁不住悠然長歎,“李大師的這份眼力,天下真的是無人可及,他肯定事先就發現,這厮想要自爆真器了。”
沒有證據表明,李永生在出手的時候,意識到了這一點,尤其是已經證真的呼延書生,一開始都沒看出問題來。
可是這兩名真君就能确定,李永生肯定是看出問題來了,他刀斬真君,就是因爲這點。
能令兩名真君盲目迷信他若斯,李真人也足以自豪了。
呼延書生卻是點點頭,“沒錯,其實他連續施放了兩次雷法,其中就有時間,可以使出這樣的刀法來。”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李永生一開始也想讓你自己動手,了斷因果的,實在是看出來情勢不妙了,所以才會悍然出手。
公孫不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下一刻,他就将頭側了過來,上下打量着呼延書生,“我就奇怪了,你又是通過什麽功法看出來的?”
呼延真君咧嘴一笑,“不是我怎麽看到的,而是你那個角度,根本看不到。”
“呃,”公孫不器頓時傻眼了,他眨巴了好一陣眼睛,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我隻當我的金身對着他,該當一覽無遺才是。”
這又是慣性思維害死人,他剛才是處于大道金身的狀态,一百餘丈高的人,面對一個五尺高的家夥,怎麽也覺得,自己應該是一覽無遺才對。
殊不料,胖大和尚一直在防着他,打算自爆令旗,都選了一個公孫不器看不到的角度。
擱在平日裏,這個小動作瞞不過公孫不器的,都是真君了,視線上的遮擋基本上沒有意義。
但是今天好死不死的,他是處于金身狀态,粗犷有餘而精細不足,還真的就沒注意到這一點。
呼延書生之所以能發現小旗差點自爆了,就是因爲他觀察到了。
想到自己的疏忽,不器真君越發地慚愧了——人家李永生不是不解釋,而是他應該自己發現的,但是他卻偏偏沒有在意。
又羞又惱之下,他看一眼遠處還在戰鬥的現場,冷哼一聲,“書生真君,勞煩你幫我看着這厮,我去殺幾個人,消消心中的火氣!”
“這個沒必要吧?”呼延書生聞言吃了一驚,“我看他們很快也要結束戰鬥了。”
其實自打發現雷谷一方出現兩名真君,松峰觀和襄王府的聯軍,早就沒了鬥志,現在之所以還在負隅頑抗,無非是在賭這兩名真君,會不會介入這一場的戰鬥。
真君不得随意出手,這是共識,哪怕是内戰,随意出手傳出去也不好聽,而且這裏終究是青龍廟的地盤,若是有真君行事太過,青龍廟也不會答應。
事實上,随着李永生的回援,眼下襄王府和松峰觀的敗局已定,他們現在還不肯投降,也是心存僥幸,指望青龍廟會有人出來,指責玄女宮行事錯誤。
公孫不器聞言冷冷一笑,“反正我已經不爽了,殺幾個跟佛修勾結的家夥,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