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如果他可以開口的話,都想勸李清明答應下來——天家在軍事上,也想繞過内閣。
這并不僅僅是因爲,少年天家喜好武功,又不喜歡約束,其實在這裏面,還有更高層面的權力争奪——君權和相權。
不過甯禦馬心裏也能想像得到,李清明硬要跟内閣頂着幹的話,就算天家心裏高興,事情過了之後,不會有李清明的好果子吃。
天家雖然很看重君權的争奪,但是就算君權壓過了相權,想要順利地行使,還是要通過收買朝臣的心才能實現。
那麽,李清明被犧牲,是注定的問題,區别隻在于早和晚。
更何況,沒有任何一個上位者會喜歡自作主張的軍人。
所以,這依舊是個劃得來劃不來的問題。
反正在這種大事上,甯緻遠是打定主意不出聲了——責任太大,我做個見證就好。
他跟李清明關系一般,但也不認爲換個軍役部長,關系就能好到哪裏——他跟陳布達的關系更差,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忽悠這個瘋子呢?
甯禦馬能想到的,李清明當然也能想到,他猶豫再三,終于心一橫歎口氣,“我李某人還沒有那麽老,既然你這麽說了……李永生你給我句話,一旦我出事,能保住我家老小嗎?”
我保住你也沒有問題!李永生斜睥他一眼,“決定了?”
李清明面無表情地回答,“我本是軍人,不喜歡婆婆媽媽。”
李永生饒有興緻地發問,“若是我不能答應你,你的心情,會不會更煎熬?”
這個問題,實在有點操|蛋啊,李清明很無語地翻一翻眼皮,沒好氣地回答,“你若不能答應,我現在就乞骸骨,眼不見心不煩……大不了就當沒被你治好,有啥呢?”
他的身體若是沒被李永生治好,那就還要忍受餘毒的肆虐,當軍役部代部長、部長之類的機遇,更是無從談起。
甯緻遠終于出聲了,“永生啊,你在柔然和伊萬做出那麽多大事,李部長誠心問你,你也給個痛快話好吧?”
合着李永生等人的做爲,早就被中土官方關注到了,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柔然的時候,還接到軍情司密探的示警。
甯緻遠是禦馬監的監司,但是他在天家面前實在太紅了,也能從朝安局得到很多消息。
所以他和李清明能在雪夜晚上聯袂而至,不僅僅是因爲以前的交情,而是因爲李永生帶領着中土豪傑,在國外做出了相當耀眼的成績,真的極大地改善了中土國的國際生存環境。
李清明成名,是因爲活捉了伊萬國的王弟,事實上,李永生帶着人做出的事情,并不比李清明的成績差多少——他們隻是少活捉了一個王弟。
若是比起在柔然和伊萬掀起的風浪,李永生的行爲,還要強過李清明。
李清明擒走伊萬王弟,留下的是傳說,而李永生他們留下的,是實實在在的大面積傷害,是對伊萬國和柔然國戰争潛力的摧毀。
最關鍵的是,參與這些事的,除了道宮中人、隐世家族,就是一些遊俠兒了,中土官方并沒有付出什麽,至于說軍隊方面,勉強算付出了一點點——坤帥帶着人在邊界接應。
甯緻遠非常清楚,李永生能不靠官府,組織起這樣的遠征,在某些方面的影響力,已經是相當地驚人了。
所以他忍不住站出來,要做一個和事老。
“行,那我給個痛快話,”李永生微微一笑,“李部長你如何對待中土黎庶,我就如何對待你……這夠不夠?”
“夠了,”李清明點點頭,站起身就向外走去,“我知道你前程似錦,記住你的承諾。”
他何嘗不知道李永生今非昔比了?須知軍情司還是軍役部的下屬機構,不過他一向就是這個脾氣,不會委屈自己,對誰卑躬屈膝——當初他還賦閑的時候,對坤帥也不算恭敬。
更别說對李永生這樣的小輩了。
甯緻遠見狀,也站起身來,沖李永生大有深意地點點頭,然後出聲發話,“永生你還有别的什麽事沒有?”
聽到這話之後,李清明在帳篷外,也停下了腳步——他還不知道今天李永生請他們來,是爲了什麽事呢,大吵一頓之後就這麽離開,似乎也有點不合适?
“也沒什麽,”李永生意興索然地回答,“既然話不投機,多說也是無益。”
能勸說李清明改變心意,他這一趟就算沒有白來了,但是想到對方考慮問題時,那種高高在上的心态,他也興奮不起來,并沒有勸說成功之後的快感。
“你别這樣嘛,”甯緻遠笑着發話,“既然還有别的想法,就一起說說呗,你看李部長不也答應了你,打算去試一試嗎?”
他隻能說試一試,不能說李清明就鐵下心思要這麽做了,那樣的話,有擠兌人的嫌疑,他不想讓李部長有半點兒誤會——老李今天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也沒什麽别的想法,”李永生有氣無力地回答,“本來是想看一看,你們還需要什麽幫助,再探讨一下,如何再給柔然和伊萬施加壓力,現在嘛……我真沒心情說了。”
這都是非常大的話題,他若是沒有在國外厮殺近半年,并且闖出了偌大的名堂,貿然說出這話來,隻會給人以狂妄的感覺。
但是既然他聲名鵲起了,而且在上層人物裏,名氣不是一般的大,那就有資格這麽說了——他有能力做到很多事,并且他也是對付那兩國的半個專家了。
“伊萬和柔然……”甯緻遠低聲重複一遍,又扭頭輕喝,“李部長,請留步!”
甯禦馬狂妄歸狂妄,但也沒有狂妄到去摻乎對外策略中,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李清明聞言,不得不又走回來,沉聲回答,“伊萬國那邊,你制造的混亂,足夠引起那兩國的糾葛了,中土這邊,伊萬國邊境有英王坐鎮,不會出大問題,至于柔然……”
他看一眼張木子,淡淡地發話,“柔然的軍隊短期内無力再戰,正經是你們道宮要提防一下,很可能佛修會制造一些混亂。”
張木子的眉頭一皺,她很意外這個答案,“佛修有這麽大的膽子?”
她可真的不把佛修放在眼裏,中土道宮勢大,那些家夥也就隻敢暗暗下手。
“柔然現在面臨的問題,跟前期的中土一樣,也是兩面作戰,”李清明侃侃而談。
顯然,他早就對局勢有了深刻的研究,“伊萬人是不肯吃虧的性子,柔然的壓力會大增,所以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放棄跟中土的糾纏,專心對付伊萬……那麽,他們就隻能通過佛修,來給中土制造适當的壓力,讓中土沒精力北顧。”
“北顧?”甯緻遠苦笑一聲,“天地良心,誰還會有心思北顧?就算現在天家授權大司馬北進柔然,坤帥恐怕都提不起興趣來。”
中土國裏糊糊事兒一大堆呢,哪裏顧得上占柔然的便宜?
李清明面無表情地回答,“你當然是這麽想的,但是柔然人不這麽想……他們賭不起。”
很簡單的道理,誰都不放心将自家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上。
甯緻遠其實也明白這道理,聽到這番解釋,他哈哈一笑,“瑪德,輪也該輪到他們提心吊膽了,他們對秦王的設計,天家可是相當惱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個說法,符合中土人的傳統道德認知,中土人在很多時候,還是很強調師出有名的。
若不是柔然人自己作死,想趁着中土混亂的時候插一腳,不會有那麽多中土遊俠兒北上。
“此事不難,”佘供奉緩緩地發話,“嚴打一輪佛修就是了,中土大地,原本就輪不到佛修來張牙舞爪。”
他身爲北極宮供奉,雖然沒有多少實權,但還是有資格說這個話的。
張木子想的卻是别的,她看着李清明發話,“伊萬人那邊,肯定沒有問題?”
論起對伊萬人的了解,還得數昔日的東北老大。
“再怎麽有問題,明年也不可能,柔然是他們的當務之急,”李清明很随意地回答。
“而且大彼得堡那邊并不穩定,有人打算作亂,揶教對他們國王也不滿意,人心不穩……現在的伊萬對外戰争,他們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也吃不起虧。”
他不光是熟悉伊萬人的性格,論起國外形勢的了解,他手下的軍情司,也遠強于朝安局。
不過張木子對伊萬的情形,也比較熟悉,“但是伊萬人貪婪成性,冒險者很多,性格又暴躁,沒準什麽時候就沖動一下,制造沖突。”
“這誰也不敢保證,”李清明有意無意地看一眼李永生,“我在東北的時候,這種事也遇到得多了……不過有英王在那裏坐鎮,應該是沒有大礙。”
從他的話就可以知道,天家讓英王鎮邊,雖然有點不情不願,但從眼下的形勢上講,真的不失爲一個好的決定。
帳篷裏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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