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得到,荊王府送來的,确實是那名負責聯系的使者,流寇們也辨認了出來。
不過趙欣欣還是有點不滿:你們才說了要将人綁送過來,現在就隻送一個人頭,這麽出爾反爾,是欺我雷谷好說話?
然而,此次來送人頭的,是荊王府的一個老太監,以前趙欣欣小的時候,此人還照看過她。
老太監很直接地表示,這人其實不是自殺,但是他知道王府的事情太多了,不能活着送過來——前幾日特使許諾的時候,沒考慮到這一點,這是我們的不對。
不行的話,我們把特使的人頭也拿過來賠罪?
趙欣欣忽然覺得,自己也沒興趣計較下去了,索性放了老太監離開,并讓他轉告自己的王叔:再有下一次,就莫要怪玄女宮動真格的了。
人頭挂在山谷口,還引發了另一個效果:周邊的各縣猛地意識到,流寇的騷擾也很可怕。
此前三湘動蕩,但是還真沒有多少流寇,很多山匪之類的,是荊王扶持的勢力,他們成爲地方上的實際統治者,卻很少流竄作案。
起碼,沒有這麽大規模的流竄作案——劫掠個把村子的是可能的,但真沒誰敢進攻縣城。
現在荊王起兵了,大家才意識到,随着軍隊的轉移,流寇作亂的可能性,大大地增加了。
所以,就在荊王使者的頭顱送來的當天,桐靈縣令帶着近百名鄉老,趕到了雷谷,祝賀他們斬殺了流寇,并且還帶了一些糧米做賀禮。
糧米并不多,但是在眼下的三湘,這可是實打實的硬通貨了。
當然,他們花費這樣的代價,肯定不僅僅是爲了祝賀,桐靈的一幹鄉老們表示,很願意跟雷谷相互合作,度過這段動蕩時期。
桐靈縣跟忠義縣交界,一半山地一半平原,縣城在平原處,跟雷谷的距離超過了百裏。
桐靈對忠義出現流寇,表現出極大的恐懼,他們說的合作,其實是單方面的求助,希望萬一桐靈遭遇類似事件,能得到雷谷的支援。
雖然雷谷距離桐靈縣城,超過百裏了,不過縣令表示:你們守住的山谷谷口,距離縣城也就百裏左右,把我們也納入保護範圍吧。
李永生正在惱火忠義縣的态度,對桐靈縣就沒什麽好聲氣,說我們隻管赈濟災民,你們若是覺得桐靈危險,可以搬到雷谷來,我們沒興趣替朝廷守縣城。
然而,一幫桐靈人,早就得了方縣丞的機宜——須知當初來雷谷求助的忠義縣方縣丞,就是桐靈人。
桐靈縣令表示,我們也不敢指望您派人過去鎮守啥的,就是想萬一遇到大事,放出求助焰火,雷谷能盡快派人支援。
這個要求不算太高,更是彰顯出忠義縣的不識擡舉。
李永生表示,鄰裏之間守望相助,是該有的美德,你們遇到事情,我們可能會派人去,但并不保證能及時趕到,也不能保證每次都趕到。
世間事本來就是這樣,雷谷對桐靈沒有責任,沒有必須及時救援的理由。
桐靈人也不氣餒,說我們每個月奉上糧米十石,一旦得到救援,還另有心意,你看如何?
這個态度就很端正了,每個月交保護費,動手之後還有辛苦錢和醫藥費。
十石糧食真的不多,可以說少得可憐,但這是一份心意,證明桐靈也不認爲,雷谷有必須出兵的天然義務。
趙欣欣還是不想答應,這個距離,已經超出了她對荊王府的通牒,雖然她也覺得流寇可惡,但是……她那個皇兄也很有責任,不能全怪到荊王頭上。
不過李永生勸住了她,說雷谷劃的百裏範圍,隻是必須保證安全的範圍,屬于禁區,咱們還需要擁有一片緩沖區域,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桐靈就很符合這個要求,他們能及時示警的話,對咱們來說,也算是烽火台了,而且人家願意交規費,何樂而不爲呢?
趙欣欣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于是準了桐靈縣令的請求。
十石糧食很少,夠三十來個青壯一個月吃,不過她也沒有讨價還價的興趣——這年頭,誰家的糧食也不多,有個心意就行了。
但是她要求,你桐靈要跟雷谷守望相助,我們也不指望你,在雷谷遇事的時候能來援——你那點戰力,來不來都一樣,但是你得保證,我雷谷的人去桐靈辦事,你一定要配合。
桐靈縣令就問了,你雷谷在自己的地盤上赈濟,來我們這裏能做什麽?
雷谷能做很多事,李永生告訴對方:比如說查找奸細,又比如說尋仇。
不管怎麽說,雙方協商了一天,這事兒就算定下來了。
桐靈成爲了雷谷的合作夥伴,相互之間有了義務和責任,不多時,周遭各縣就都知道了。
在消息傳播的過程中,桐靈縣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他們将此事散布得衆所周知,也是希望某些不開眼的人聽聞之後,能收起不該有的念頭。
緊接着,千山、豐倉等四個縣,都跟雷谷達成了共識。
這一下,忠義的段縣令坐蠟了,按說忠義縣城,是唯一涵蓋在雷谷保護範圍之中的,也受到過雷谷的保護,但是偏偏地,他們沒有得到雷谷的承諾。
常縣尉拖着受傷的身子,來到了雷谷,要求雷谷給予同樣的待遇。
但是李永生直接拒絕了,他的理由很充分:我們保護這些縣城,是因爲人家有誠意,但是我們沒有看到忠義的誠意。
至于說忠義在雷谷的百裏之内?
沒錯,兩家相距還不到五十裏,但是我們劃出的百裏的範圍,不是毫無保留的保護,而是說——荊王府的人,不能在百裏之内生事。
至于流寇作亂,跟我們有什麽關系?隻要不影響我們赈濟災民即可。
消息被常縣尉帶回了縣裏,忠義縣一片嘩然。
黎庶是很好糊弄的,但也是最難交待的,人心是杆秤,雷谷的人對忠義縣,真的不差,買地給錢,幹活給糧,遇到盜匪了,人家趕過來幫着平定。
現在倒好,外縣的人可以給雷谷發示警焰火,反倒是忠義縣發焰火,雷谷未必認——這到底是發生什麽事了?
尤其是,忠義才被流寇打進來,整個縣城瘡痍滿目,大家心裏有相當的戾氣,于是紛紛聚集到縣衙門口,要段縣令出來,給大家一個解釋。
看到群情激憤,段縣令心裏也在後悔,當時真的不該跟李永生拿喬——算上賣地那次,這是第二次沒拿住對方了。
然而,他的錯誤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這是中土國官員的慣性思維,不試探一下,又怎麽知道能不能得到什麽好處?
他暗暗地下定了決心,待過了這幾日的風頭,悄悄再去雷谷一趟,商定個章程出來。
可是此刻,雷谷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種事情上了。
随着襄王和荊王起兵,中土國的形勢,可謂是瞬息萬變。
兩親王起兵,襄王要早一步,一直以來,他給人眼高手低不着調的感覺,但是起兵之初,他的表現還是很驚豔的。
相較荊王早早地就将三湘搞得大亂,襄王在海岱就要低調很多——雖然大部分人認爲,低調二字,是跟襄王無關的。
襄王府在各府布置了大量的眼線和内應,一朝起兵就狂飙突進,十日之内就攻占了四個府城,兵鋒指處所向披靡。
而他們的北上之路,更是勢如破竹,一路連克險關雄城。
朝廷一方,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沿途軍隊丢盔卸甲狼狽不已。
所幸的是,最初的震驚過後,軍役部馬上号令各支軍隊前往攔截,用人命來換取應對時間。
終于,在殺傷了大量朝廷軍隊之後,襄王大軍前進的速度慢了下來,最終受阻于幽州郡邊界的赭石關。
赭石關不是特别險峻的關口,但作爲幽州郡的南大門,修建得還是相當堅固的,當地守軍是隸屬于幽州郡軍役房,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最爲重要的是,因爲偷取關門的事情連連發生,赭石關守将做了一個幹脆的決定:阻絕往來,并且将關城裏的非軍人,全部驅除出關,并且看管了起來。
後來的調查證明,他的決定是正确的,不過現在這麽做,肯定是要被人诟病的。
不管怎麽說,他挖掘的陷阱、塹壕,以及密密麻麻的兵堡,終于成功地将叛軍阻擋了下來。
他求的也是,把襄王進兵的速度拖一拖,不求徹底擋住。
襄王府的軍隊連續攻打了十天,還沒有攻克下赭石關,終于有點力竭了……實在不行就繞路吧。
海岱北上的通道,其實有很多條的,不過從赭石關走,是最便捷的,襄王府原本是想一鼓作氣打過去,早一日進入幽州,就能多一分氣勢。
所以,就算攻堅受阻,他們也不考慮繞路,須知士氣可鼓而不可消。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不得不考慮繞路了,再撐下去,朝廷就有足夠的時間做出反應了。
事實上,赭石關硬頂了十天,已經爲軍役部争取到了最爲寶貴的準備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