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隻有周大亮一家這麽幹,裏長即便不記恨他,對他也不會有好感,若是隻有房塌的三家那麽幹,裏長最多是把怒氣分薄一點兒,可如果村裏大部分,甚至是全部人家都這麽幹。
他覺得不對的事也變成對了。
傅縣令自己都覺得這是正常的,畢竟天氣的确是這兩天才徹底晴朗下來的。
裏長見傅縣令都習以爲常的樣子,他内心深處便也覺得這事是正常的。
他松了一口氣,再去看各家各戶院子裏曬的黴稻谷時也不由歎了一口氣。
他家情況還好,沒有受潮發黴的稻谷和麥子,可親戚中有這樣情況的卻不少,鄉裏鄉親的,他又還是裏長,也很愁啊。
傅縣令比他更愁,額頭上的皺紋都快要能夾死蚊子了,惹得滿寶看了又看。
白老爺也來了,畢竟是縣令駕臨,作爲七裏村的一員,他當然要來迎接,所以跟着他走了一路,自然也看到了村民們的情況。
七裏村并不大,總共就六十來戶,便是走了二十來家,也不過個把時辰過去而已,正巧已到午時,太陽越發毒辣,裏長看了一眼太陽便看向白老爺。
走在傅縣令身邊的白老爺便笑道:“傅大人,您一路辛勞,不如到舍下休息片刻,喝些水,待午時這最毒辣的太陽過去了再出來查詢。”
他歎氣道:“今年的天氣也不知是怎麽了,前段時間暴雨連綿,這兩日氣溫卻漸漸高漲起來,看着比往年還要熱,有人下地補肥,差點中暑暈倒了。”
傅縣令便也眯着眼看了一眼晴空萬裏,連絲雲都不飄的天空,歎息着點頭。
一轉頭看見躲在周大郎身後的兩個孩子,便笑着招手,“才剛看見你們忘了問了,你們兩個的家在哪裏?”
滿寶和白善寶幹了這麽一件大事,對着縣令便有些許的心虛,倆人本來自覺躲得好好的,一被招呼便有些傻眼。
滿寶下意識牽住白善寶的手,倆小孩的小手打招呼一樣的動了動,然後就齊齊上前行禮。
滿寶回身指着村口的位置道:“回縣令大人,我家就在那兒,剛才你還進去看過了呢。”
剛才老周家也曬黴掉的稻谷了,雖然烘過一遍,但太陽這麽好,當然是多曬曬更好了。
不過當時滿寶心虛,所以躲在很後面看。
傅縣令對那家可是記憶深刻啊,笑問,“那兩棟連在一起的青磚瓦房是你家的?”
滿寶狠狠地點頭。
傅縣令便若有所思的點頭,難怪他們家肯給女孩去學堂讀書呢,原來是家境富裕。
在傅縣令看來,整個七裏村,除了兩戶白家外,老周家的底子應該是最厚的,甚至比村長家還厚。
從哪兒看出來的?
當然是房子啦,那一間間的青磚瓦房,還簇新簇新的,就連今天一大早去看的裏長家都沒這麽好。
傅縣令并不知道老周家是光鮮在外而已,對老周頭的印象還挺好的,也多了兩分尊重。
畢竟是有本事的人,不僅生了這麽多兒子,還能攢下這麽厚的家底。
“你們兩個跟着我一起走走,一會兒我們說說話。”他笑着看向白老爺,道:“白老爺不介意多添兩個小朋友吧?”
白老爺求之不得,這裏頭有一個可是他侄子,連忙笑道:“歡迎至極。”
當然,傅縣令還請了村長和老周頭一起跟着,打算去白家後再詳細的了解一下其他情況,畢竟他還沒去地裏看過情況呢。
老周頭第一次參加這種會議,一臉懵的跟着。
裏長和村長都還有些經驗,不說裏長,以往縣令下鄉,哪怕他不來七裏村,村長也是要一早趕到大梨村候着,若縣令問起一些裏長不了解的小問題,那就得村長代爲回答。
所以村長趁着縣令不注意悄悄和老周頭道:“金叔别怕,一會兒縣令問話就回答問題,不問我們就不說話,總不會有錯的。”
老周頭點頭,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走在縣令身邊的滿寶。
傅縣令正在問他們的功課,得知他們竟然已經将《詩經》讀完,正在讀《大學》時微微一驚。
要知道,過年前他與族中聯系,他最爲看中的一個堂侄,今年十二歲了,也才剛讀《大學》而已。
傅縣令略微沉吟,便忍不住邊走邊考校他們幾句《大學》裏的話。
白善寶和滿寶都能順着背下去,而意思,倆人也都能說出來。
白善寶了解得顯然比滿寶更透徹些,滿寶解析時就跟說故事似的,而且她是話唠,本來還有些心虛,但走了半路,傅縣令一直和藹的跟他們說話,她就把心虛抛到腦後了,此時才問到她,她就巴拉巴拉的往下說。
已經和她有過交集的傅縣令顯然知道她有話唠的毛病,笑眯眯的聽她說,終于瞅準她一個換氣的功夫換掉話題。
才半年未見,這孩子似乎比去年還要健談得多啊。
白老爺請傅縣令去白家做客,村民們送到村口後便各自散了,看着走向橋的一行人,村民們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金叔可真是走運了,竟然能被縣令叫去陪酒。”
“看在滿寶的份兒上吧?”
“咦,對了,聽那話音,滿寶和縣令認識啊。”
“你這記性也是沒誰了,去年去修河堤,滿寶他們去看周四的時候不是碰到了縣令,還和縣令說了好長的話嗎?周四都吹了一個冬天,我耳朵都快要起繭了。”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覺着我們的運氣還是不錯的,虧得去年修了河堤,不然上頭要是決堤,我們七裏村多半也要被全淹了。”
“是啊,是啊,聽說小羅村就被淹了,還沖走了兩個人,我們這麽小的洪都沖了兩個人,你們說外頭決堤的地方得沖走了多少人啊?”
話題慢慢就偏了,偏到了天南海北。
那邊,剛考校完兩個孩子的傅縣令和白老爺等人的話題也偏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這一點上,除了白老爺和主簿師爺,大家和他沒有共同語言,因爲家境就不一樣。
至少他們就不知道逼着家中子侄讀書有多苦逼,因爲在他們看來,家裏能供孩子讀書,那孩子應該感恩戴德,高興得不得了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