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老者緩步來到唐獵的面前。雙手抱拳歉然道:“兩位恕罪。關三不懂禮節。冒犯了兩位。老夫孔令垂代他們向兩位貴客賠罪。”
斐娜恭敬回禮道:“老人家。剛才隻是一場誤會。我朋友傷到了這位大哥。理當是我們賠罪才對。”轉身看到唐獵傻愣愣的站在那裏。以爲他還在生關三的氣。悄悄擰了唐獵的臂膀一下。唐獵此時方才如夢初醒。向孔令垂抱拳行禮道:“老爺子恕罪。”
孔令垂撫須笑道:“不打不相識。不打不成交。兩位請到鎮中說話。”
唐獵和斐娜在孔令垂的引領下向威虎鎮中走去。唐獵越走越是驚奇。這小鎮雖然不大。可是建築風格大都是中國古代民居的樣式。這孔令垂又是滿口的之乎者也。不知道和孔老爺子究竟有何淵源。
走入一座白牆青瓦的宅院。早有兩名垂髫童兒打開了大門。孔令垂邀請唐獵二人入内。在大廳之中除履落座。周圍的一切無不洋溢着中國古代文化的氛圍。唐獵帶着滿腔的好奇盤膝在孔令垂的對面坐下。
孔令垂讓人奉上兩杯清茶。微笑道:“兩位請用茶。”
唐獵和斐娜對望了一眼。雖然孔令垂待人友善和藹。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兩人都是舉起茶盞沾了沾嘴唇。随後便放下。
唐獵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指向孔令垂手中竹簡道:“孔老先生。不知您手中竹簡上記載的什麽。”
孔令垂也流露出無比驚奇的目光。他詫異道:“你居然認得這是竹簡。”在他的意識之中竹簡的名稱并不爲外人所知。
孔令垂将竹簡在膝前緩緩展開。上面俱是以小篆刻寫。孔令垂輕聲道:“這是孔氏先賢傳下的《論語》。也是我孔氏的家訓。”
唐獵虎軀劇震。他五歲的時候便可以背誦《論語》全文。對這本書再熟悉不過。
孔令垂從唐獵的神情變化中看出了端倪。試探着問道:“你對此書很熟悉嗎。”
唐獵點了點頭。朗聲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這論語中耳熟能詳的一句話。卻讓孔令垂宛如被霹靂轟中。泥塑般呆立在那裏。許久方才道:“不可能……不可能。”
唐獵凝望孔令垂充滿震駭莫名的睿智雙目。低聲道:“如果唐獵沒有猜錯。孔先生手中的這本《論語》原不屬于格蘭蒂亞這片大陸。”
孔令垂的目光在和唐獵短暫的交流之中仿佛明白了什麽。他緩緩點了點頭道:“從我的祖上來到這片土地距今已有兩千餘年了。”
唐獵的内心中一陣激動。有道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沒想到在異世大陸也能夠遇到和自己相同命運的老鄉。
孔令垂深邃的雙目之中流露出迷惘之色:“說來話長。我們這群人來到這片大陸歸根結底要從秦王政焚書坑儒說起……”
原來他們是秦朝時候因爲走投無路。而誤入這片神奇的大陸。
唐獵感歎道:“我雖然隻是初來。可是我們卻是不折不扣的老鄉。”
孔令垂臉上浮現出酸楚之色:“據祖上所說。當初來到這片大陸的共有八人。曆經兩千多年的滄桑變化。至今我們的族人卻僅僅剩下了兩人。”
唐獵微微一怔。按理說應該越來越多才對。怎麽會僅僅剩下兩個呢。
孔令垂道:“來到這片大陸之後。我們的祖上曾經有過繁榮昌盛的時候。可是每次繁榮之後。便面臨一場巨大的劫難。随後便迅速衰落下去。幾經重複。如今隻剩下我和墨孤淵兩個老頭子。”
唐獵道:“記得有人曾經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你們看來始終都在封閉自己。并未真正的融入到這片大陸中去。”
孔令垂緩緩搖了搖頭道:“這片大陸充滿了鬥争與動蕩。隻有強權和武力才是治理格蘭蒂亞大陸的根本方法。先賢的思想在這裏根本無法推行。”
唐獵點了點頭。孔夫子的儒家思想在格蘭蒂亞的确沒用。
孔令垂黯然道:“看來我們隻有終老于這片土地之上……”
唐獵從他的命運忽然想到了自己。内心中不免感到一陣傷心。
斐娜從唐獵的表情上已經猜到了他的心事。纖手悄悄握住唐獵的大手。給他适時的安慰。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随之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孔老頭兒。又在發什麽狗屁牢騷。”
唐獵擡頭向院落中望去。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大步走入院落。他須發皆白。可是周身的肌肉卻異常健碩。膚色黝黑發亮。在夕陽下閃爍着金屬般的光澤。寬闊的肩頭扛着一隻體型碩大的猛虎。應該是他打來的獵物。那猛虎至少有五百斤重量。老者扛在肩頭卻絲毫未見氣喘。單手抓住猛虎的後腿。将死虎摔在地面之上。大笑道:“今晚有肉吃了。”
唐獵暗道:“獵殺稀有保護動物。要是在現代社會。肯定是重罪。”
孔令垂笑道:“老墨。你這把老骨頭還能折騰幾天。不如老老實實陪着我多下兩盤棋。渡過這剩下的逍遙歲月。”原來那老獵人便是墨孤淵。
墨孤淵将毛巾在木桶中打濕。在臉上擦了擦。舉步走入室内。怒氣沖沖道:“幹他娘。雲霧山中何時多出了那麽多的藍德國武士。逢人便射。老子一怒之下。連擰了幾顆腦袋。”他解下腰間的黑色木棍放在一旁。此時目光方才在唐獵的臉上打量了一下。
孔令垂道:“老墨。這位小兄弟名叫唐獵。他乃是從我們的故土而來。”
“大秦。”墨孤淵充滿了不能置信的神情。
唐獵從他的表情就已經看出墨孤淵并不相信孔令垂的引見。他對墨家思想曾經有過一些了解。微笑道:“墨家提倡:兼相愛。交相利。”
墨孤淵虎軀微震。低聲詢問道:“何解。”
唐獵朗聲道:“墨翟的這番話是提倡。有力的要以力助人。有财的要将财産分給别人。有道的要用道來教育他人。這樣便可以使“饑者得食。寒者得衣。勞者得息。亂者得治。”他張口便說出墨子的名諱。雖然有不敬之嫌。可是接下來的這番解釋卻讓墨孤淵震駭莫名。要知道這番道理除了墨家弟子以外。外人并不得知。即便是孔令垂也從未和他探讨過。心中不覺已經開始相信唐獵的身份。
唐獵看到他沉默不語。以爲仍然不能夠取信于他。僅有的那點墨家知識全都倒了出來:“墨翟提倡“節用”。“節葬”。“非樂”。“非攻”。反對揮霍無度。反對以大欺小、以強淩弱的非正義戰争……”
墨孤淵此時心中哪裏還有任何可疑。陡然爆發出一聲大笑。轉向孔令垂道:“孔老頭兒。去将你珍存的猴兒酒拿出來。我老墨今晚要親自下廚。爲我們這位小同鄉。接風洗塵。”
望着滿座的山珍。孔令垂不禁感歎道:“老墨啊老墨。有年頭沒見過你下廚了。”
墨孤淵笑眯眯拎起酒壇。伸手拍去壇口的泥封:“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對我們兩個老頭子來說。這樣的機會已經時日無多了。”言語之中流露出淡淡的酸楚。
斐娜主動爲大家斟滿酒水。唐獵已經換上了一套獸皮獵裝。整個人顯得精神了許多。
孔令垂道:“生死本來就沒有什麽分别……”
墨孤淵打斷他的話道:“可是就這樣死在這異國他鄉。我不甘心。”
唐獵默默想道:“他們的現在是不是我的未來。墨孤淵和孔令垂還可以相互作伴。而我呢。死的時候是不是孤身一人。”
孔令垂道:“格蘭蒂亞大陸本來便不屬于我們。”他端起酒碗道:“來。不開心的事情還是不要提了。我們喝酒。”
墨孤淵和唐獵同時響應。或許因爲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緣故。三人喝酒都是全無保留。孔令垂酒量最淺。第一個醉倒。斐娜因爲連日奔波勞累。先回房去歇息了。隻剩下墨孤淵和唐獵繼續狂飲。将孔令垂珍藏的三壇猴兒酒喝了個一幹二淨。
墨孤淵笑道:“孔老頭兒若是知道我們将他的美酒全部喝光。不知道會有多麽心疼。”
唐獵微有醉意。哈哈大笑道:“孔老先生不像那麽小氣的人。”
墨孤淵凝望唐獵清澈的雙目。低聲問道:“唐獵。你因何流落到這裏。”
唐獵歎了口氣。這才将自己的經曆簡略的告訴了墨孤淵。墨孤淵聽完唐獵的訴說。臉上浮現出難言的失落。低聲道:“我還以爲你可以回去。”
唐獵默默搖了搖頭。
墨孤淵感歎道:“看來我們這兩把老骨頭終究是無望返回故土了……”
唐獵此時方才明白爲何他們兩人會表現的如此開心。原來他們以爲自己能夠帶着他們離開這片大陸。
唐獵轉開話題道:“墨前輩。爲何你們祖上來到這片大陸已經有兩千多年。可是現在卻僅僅剩下了你和孔老先生兩個。”
墨孤淵歎了口氣道:“自從先輩來到這片土地之上。的确經曆了一番人丁興旺的時候。當時并不僅僅是孔氏和墨氏兩族。還有其他七大家族在此。我們七大家族内部相互通婚。與外界互不往來。最興旺的時候九大家族的人數曾經達到四千多人……”
唐獵心中暗暗好奇。難道是因爲内部的通婚。形成了遺傳學方面的缺陷。方才導緻九大家族的人口急劇下降。
墨孤淵深邃的雙目之中流露出痛苦之色:“人的貪欲總是無窮無盡。九大家族都擁有各自的信仰與抱負。很多人不甘心就此在深山中虛度一生。終有一日。一個家族率先走出了我們隐居的地方。去向這片大陸的人們闡述他的思想。施展他的抱負……”
墨孤淵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手中酒碗被他喀嚓一聲捏成了碎片。
唐獵心中暗歎。格蘭蒂亞擁有獨特的信仰和文化。這些人試圖用自身的思想改變這片大陸隻怕會受到極大的挫折。
墨孤淵道:“一個家族接着一個家族走了出去。卻沒有任何人真正施展了他們的抱負。帶來的隻有死亡和沒落……”他喉頭迅速移動了幾下。聲音低沉道:“族人的數量開始迅速的減少。而男性的生殖能力卻每況愈下。到了我們這一代……”他長長歎了口氣。
唐獵已經明白。他們真正沒落的原因是喪失了生殖能力。墨孤淵和孔令垂已經喪失了傳宗接代的能力。
墨孤淵道:“這片大陸雖然美麗。卻不屬于我們這些外鄉人。”
唐獵苦笑道:“可惜我還要繼續在這片大陸上掙紮下去。”
墨孤淵語重心長道:“唐獵。看在同鄉人的份上。我勸你一句。忘記過去。忘記你曾經經曆的一切。接受眼前的現實。做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在這片大陸上娶妻生子。平平安安的渡過下半生。”
唐獵卻搖了搖頭:“我不甘心。我相信終有一日。我會有回去的機會。我不會就此放棄。”
墨孤淵歎了口氣。在他的眼中唐獵仍然年輕。激情和熱血終有一日會随着時光的流失而冷卻。等到唐獵真正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或許已經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墨孤淵并沒有繼續勸說唐獵。他也曾經有過年青的時光。他也有過熱血和沖動。現實的殘酷會讓唐獵慢慢變得理智和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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