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号過年。
今年差點意思,因爲在去年12月,京城城區開始禁放煙花。少了這點飄散的硫磺味兒,年過的發虛,不踏實。
但鄉下好,照樣噼裏啪啦,喜氣豐盈。
“轟!”
一輛大切諾基行駛在水泥路上,遠山蕭條,村莊火熱,田野覆蓋着白雪,有股舊時代的年景味道。
開着開着又轉土路,前輪剛壓上,就聽刮拉刮拉竹闆響,冒出幾個髒兮兮的人來。
叫走唱藝人擡舉點,乞丐吧。
“瞧一瞧,看一看,這裏來個窮要飯。大爺好,大爺善,可憐可憐俺這些窮光蛋……”
一個老家夥捂着破襖,貼着窗戶根唱,另有三人在前面一戳,态度豪橫。
“你倆别說話!”
許非囑咐一句,稍稍按下車窗,道:“兄弟怎麽個說法?”
“老闆見諒,讨點過年錢。”
老家夥裂開一口爛牙,賊眉鼠眼的透着縫往裏瞅。
啪!許非拍了下窗戶,摸出十塊錢塞過去。
“嘿嘿!”
老家夥一把攥在手裏,笑道:“瞧您這車氣派,再賞個仨瓜倆棗的。”
“我這車看着大,其實賊便宜。後面有輛大奔,大奔知道吧?一百多萬呢,你們管他要去。”
“……”
這人狐疑片刻,又死死扒住窗戶,“老闆見識多,但也甭糊弄俺,再便宜也是車。您賞個一百二百不嫌多,三十五十不嫌少。”
賞你粑粑!
我給你一百,你敢管我要一千!
許非立馬關上窗,老家夥把着左後視鏡,同時招招手。那仨人一瞧,從腰後摸出幾把鐵器,直接攔路。
艹!
“給老李打電話,讓他直接闖!”
許非果斷挂倒擋,往後溜出一段,見幾人兇神惡煞的撲來,再挂擋,狠踩油門。
“轟!”
吉普車跟小坦克似的沖過去,真不減速。對方眼瞅着到跟前,忙左右一散,摔倒在地,又爬起來追着跑。
咣!
一榔頭甩在後玻璃上。
“啊!”
小旭吓得一抱頭,臉蛋刷白。
幾人罵罵咧咧還沒等下一步動作,又聽滴滴兩聲,一輛奔馳随後趕來,毫不猶豫的壓過去。
于是又摔。
“電話!”
張俪捧着大哥大,裏面傳來老李的聲音:“卧槽,我就跟你吃點豬肉,忒驚心動魄了!”
“年節啊,牛鬼蛇神都特麽出來了!”
“媽的這片歸哪兒管啊?報警報警,幹屁吃的!”
老李挂了,許非也糟心道:“怨我怨我,以後上廁所都得帶保镖。”
“是啊,誰能想到京郊都這樣?”
張俪安慰着小旭,陣陣後怕。
這幾年治安最亂的時候,94年大案可不少啊,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好在下面很順,一路開到村子。村長已經得到信兒了,特意趕來:“哎呀,真是對不住!對不住!
那夥人頭前來滴,各個村亂竄,我已經報給鄉裏了,肯定繩之以法。”
娘的!
村長也罵,村兒裏的大财主也敢動,刨坑埋了!刨坑埋了!
…………
山坡下的果園已經蓋起來了,砌了一大圈牆,樹還沒種。
臨道邊修了個小停車場,兩側牆斜着,夾着大門,像個“八”字。當然門還沒裝,一個空口子。
不進院,順着牆走,又有個大門,裏面圈出大片空地,蓋了兩間磚房,正熱火朝天。
去年仨人出國旅遊,今年得回老家。
許老師一了夙願,臨走買了兩頭肥豬,一頭300斤,自家吃+送禮。一頭400斤,給鄉親們分。
院裏架好了三口大鍋,兩口燒水,小孩樂颠颠的往裏添柴。長輩們分成兩隊,婆娘列陣以待,爺們往下卸豬。
“嗷嗷!”
兩頭豬剛落地,也不知啥情況,就特娘開始瞎叫。
肥頭大耳眉清目秀,尾巴下垂,通身黑毛,溜光水滑。這叫BJ黑豬,自主培育的雜交豬種。
“都讓開,讓開!”
村長爲表達歉意,親自上陣,先拿根麻繩往豬頭上一套,再弄個口袋系在豬屁股上。
地上擱一長條形的大闆凳,四個壯漢吆喝:“擡起來!擡起來!”
“1,2,3,走!”
豬被按到闆凳上,四人已經不夠了,五個壯漢死死壓着。
“嗷嗷!”
這會知道啥情況了,叫的愈發壯烈。肥壯的身子拼命扭動,一動便彈出一層肉浪,屁股後的口袋噗噗噗,掉的全是屎。
“……”
小旭不忍看,撇頭垂淚:“真可憐,這叫得跟殺豬似的。”
“盆拿來!”
女人拎過大盆。十裏八鄉有名的屠戶持刀而立,宗師氣度,對準脖子,噗哧一刀捅進去。
“嘩!”
血流如注,灑在盆中。肥豬猛地抽搐一下,很快沒了氣息。
婆娘們已經燒好水,一瓢瓢澆到豬身上,随即開始刮毛。死豬不怕開水燙,一大坨肉泡在白氣氤氲中,穩如泰山。
褪好毛,肥豬又仰面躺在大闆凳上。
先割豬頭,後斬四肢,殺豬刀從腚眼兒往上一滾,刷!切豆腐般開膛破肚。
血淋淋,熱騰騰的内髒、肉塊。
下水先去,女人拿走了豬腸,在雪地裏揉幾遍,又加鹽用水搓。一盆豬血擺在旁邊,這是要灌血腸。
那邊起鍋燒水,腰條肉和棒骨墊底,加佐料,烀老湯。
婆娘們開始切酸菜,地道的京城酸菜。另有炒菜拌菜,炖肉拆骨,處理肝髒的,分工明确……
哇!
許非這叫一過瘾。
“絕了,絕了!”
李程儒豎起大拇指,道:“人間煙火味兒,好些年沒聞着了。媽的我現在才發現,甭看我穿六七萬的西裝,幾百塊錢的襪子,骨子裏還是這方水土養的人。”
“裝!說閉關你倒閉啊,一頓豬肉就勾出來了?”
“啧,我不看看環境,跟你做鄰居麽?”
李程儒舉目遠眺,贊道:“這村兒還真不錯,得,我今天就跟村長說說,擱你旁邊弄塊地,也蓋個果園。”
許非:礙不礙事?
小旭:礙不礙事?
張俪:礙不礙事?
幾人在外面凍了半天,進屋坐。鄉親們忙來忙去,不時偷瞄幾眼,不太敢搭話。
豬大概出七八成的肉,300斤的豬,能出210-240斤的肉。
小旭脫鞋上炕,腿上蓋條毯子,算道:“我們留20斤,每家送10斤,五花肉給我留點,肘子我也要一個,還有排骨。
啊,肥腸我也要!還有熘肝尖、豬頭肉、拌豬耳朵、軟炸裏脊……”
“我再給你買一頭得了?”
“不要,這麽分着才好吃。”
正說着,一大姐端盆進來,盆裏有兩塊最好的五花肉,那肥瘦比例和色澤跟畫一樣。
張俪驚奇了,道:“我常去買肉,怎麽今天就這麽好了?”
“市面上是商品豬,這是家豬。”
李程儒也瞅,連連點頭:“好,真好。此情此景,相得益彰。
我這倆月一直在家想,越想越佩服許老師。許老師有一種世人少見的姿态,這叫天人合一。”
“用錯詞了吧?”許非納悶。
“當然沒有!什麽叫天人合一啊,就是找到最合适的生存狀态。我曾以爲找着了,結果是鏡花水月。
你看你現在多好啊,城裏有房,鄉下有地,屁股底下有車,身邊還有兩位……”
老李嘿嘿笑道:“别介意啊,我說話直。你們仨都是萬裏挑一的,怎麽選擇我都尊重,我也不意外。”
“爲什麽不意外?”小旭道。
“天人合一啊!你們這麽選擇,肯定是最适合自己,最自然的生活狀态。差一分一毫都不成。”
嗯?
倆姑娘初覺歪理,想想又很有道理,果真差一分一毫就要死要活。
“甭聽他的,生意不做改玩哲學了……你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再說。”
“我自己還得想想,想好了我就出關。”
又聊了半天,外面開始殺第二頭豬。
更肥更大,男女老少都來,村長當場分肉。
屋裏,一大盆炖菜端上桌,炕桌,四人盤腿一坐,就着玉米面饽饽。
酸菜,白肉,血腸,棒骨,拆骨肉,濃郁且不膩的老湯,豬肝切片,蘸蒜醬直接吃……小孩在院口放着鞭炮,又飄散着熟悉的硫磺味兒。
這一通造,整年的肚腸都妥妥帖帖。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