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幹嘛呢?又幾個月不見人?”
“最近琢磨養老的地兒呢。”
噗!
李程儒噴出一口洋酒,起碼值好幾十塊,“你才多大就養老?”
“不早了,再過兩年就三十,眨眼就奔四十,恍恍惚惚就五十,五十我就打算退休了。”
許非扒拉一下,身邊的女人又黏上來,道:“前陣子在鄉下弄了塊地,有山有水,準備建個小農場。
等退休就往裏一蹲,不問世事。”
“……”
衆人詫異,瞧他樣子又不似說笑,紛紛道:“你可羞煞我們這幫老家夥了,二十多歲就講退休,我們無地自容啊。”
“許老闆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老成。”
“我要像你這麽大,有這般産業,每天連家都不回。”
李程儒也道:“我這兄弟跟人不一樣,說有志向,那大了去了。說沒志向,混吃等死都行。
哎你明年拍戲麽?我還等着客串呢。”
“拍啊,起碼五部劇一部電影,等我給你選個角兒。”
“許……總……”
旁邊陡然響起一聲比牆膩子還膩的嗲音,但沒等女人動作,許老師先站起身,“行了,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别介,我們剛開始呢!”
“十點了,我得回去睡覺。”
“你這人真沒勁!”
李程儒擺擺手,跟丫玩不到一起去。
許非走了之後,幾人繼續嗨皮,愈發放飛自我。
鬧到淩晨,老李才宣布散局,也甭回去了,直接樓上開房。末了數一數服務生,一共六個人。
每人給兩百美金!
喝了不少,一覺天昏地暗,醒來又是傍晚。
回家換套衣服,回來接着奮戰,跟着到了第三天。
……
“老闆好!”
“老闆好!”
鐵打的老李,流水的朋友,在熟悉的問候聲中,換了一批朋友繼續俗血。
90、91年,炒外彙潛入京城,到現在已遍地開花,客戶數不勝數。國家睜一眼閉一眼,默許當試驗田。
從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美日一直在打貿易戰,因爲日本的經濟太吓人了。
今年7月,上任不久的克林頓跟首相宮澤喜一簽署了框架協議。此後便開始了漫長的拉鋸戰,直接導緻外彙市場波濤洶湧。
這幫人深受其害,談論的話題自離不開外彙。
“今兒到底怎麽買啊?”
“誰特麽知道,一會順利,一會僵的,老美和鬼子聯手坑咱們錢呢。”
“昨兒我以爲必漲,結果跌了。前天我以爲必跌,結果漲了,艹!”
“陳老闆那邊有信麽?”
“他現在也不準啊,自己都焦頭爛額。”
正聊着,誰的大哥大響了,正是賽特大廈的外彙中介服務人員。
這哥們聽着音兒,臉色肉眼可見的紅潤,直至眉飛色舞:“真的假的?你别蒙我……是麽?資料準?
那成,我可信你了啊!”
緊跟着,一個個電話全響,包廂裏頓時炸開了鍋。
“昨天日元101.40,不能再低了!”
“對對對,二戰以來最低的就是100.40。”
“肯定不能低!”
“不能低!不能低!”
“跌到底了,絕對漲的!”
服務生也算見多識廣,但此時真被吓着了,一個個漲紅着臉,聲嘶力竭,吼了一陣又齊刷刷打電話。
“給我下兩千張,不,四千張單!”
“給我下三千張!”
“五千張單!”
李程儒隻覺從頭到腳都在癢癢,連手心肉都在顫動,包廂裏特别熱,他擦了擦汗,幾秒鍾後又擦一遍。
“老李,你不下麽?”
“我……”
他最近賠的多賺的少,本想緩一緩,結果對方面露驚詫,“卧槽你想什麽呢?這麽好機會你不下?
剛玩啊?!!!”
啧!
李程儒搓了搓手,拿起大哥大,撥了過去。
一通說完,心裏倒松了口氣,加入話題火紅大好。
一幫人繼續開酒,提前歡慶。折騰到九點多,慢慢安靜,但其實更加激動,等着那邊的開盤信息。
過十點,“哔哔”聲似乎凝滞了一兩秒,才像往常叫了起來。
一位老闆趕緊撩起衣服,低頭一瞅。
“……”
“……”
“燈!燈都打開!”
他瘋喊。
啪啪!包廂燈光大亮,他用手指頭抿了抿屏幕,又瞅一眼,整個人釘在沙發上。
氣氛從熱烈轉爲死寂,隻用了幾秒鍾。
服務生連大氣都不敢喘,眼前全是數一數二的大老闆,現在都跟重症眼疾一樣,恨不能把機子拆開,挖出數字來看。
“100.20!”
李程儒臉都沒色了,蹭的站起身,招呼都不打的往外跑。
下了樓,坐上自己的大奔,一溜煙開到特别特。
樓裏烏漆嘛黑,砰的撞開辦公室,啓動電腦,打開外彙大盤。
這麽會功夫,“100.00!”
開着一盞小燈,剩下便是屏幕藍幽幽的光。
李程儒坐在桌前,眼睜睜看着那一行微小的,卻能決定無數人命運的數字變動。
“99.60!”
“95.80!”
“92.40!”
“……”
他盯着屏幕,半點挽救的念頭都沒有,因爲沒法挽救。
平時這幫人吹吹哈哈,千來萬美金了不得,在全世界這個外彙大盤裏,連根毛都算不上。
當數字繼續往下跌,他心理上已無任何反應,生理上卻格外刺激,就覺從後脖子開始,順着自己的脊柱骨,一直到尾巴根。
嗖嗖往外冒涼氣。
就像被宣判了死刑。
…………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傾家蕩産。
許非是兩天後接到的電話,讓他過去一趟。
北池子老宅,進門就吓了一跳,幾日間這貨老了許多,頭發也掉了不少,瞧着有點光秃。
“你沒事吧?”
“……”
李程儒擺擺手,嘴唇幹裂,“死不了,進屋說話。”
倆人進屋,老李長歎一聲,道:“沒了,全沒了。賺那點錢全賠了,還欠賬不少。”
“怎麽還欠賬,沒給你強行平倉麽?”
正規的經紀商,在虧損超過本金之前,會給客戶強行平了。但香港的這幫經紀商不是正規的,始終沒得到政府批準。
試驗田的下場,凡事先試試,一看不行就給禁了。
“姓陳的自顧不暇,哪還顧得上我們?他不合法,咱們一早就知道,玩的就是漏洞,現在報應來了。”
“那你也别賠!這事鬧的太大,官方肯定出手,你先觀望觀望。”
“唉……”
老李搖頭悲歎,悔不當初,“要是能重來一次,我也學你錦衣夜行,知足常樂……可哪能重來呢?
經過這次,我算明白你的處事之道了。
甭管我賠不賠,我打算把特别特的錢撤出來,找個地兒好好反省反省。”
“别介,你别整看破紅塵似的!”
“不不,算閉關吧。短時間不想碰經商了,我需要安靜一下,好多年沒安靜了。”
許非也惋惜,拍着他肩膀連聲安慰。
結果這貨又道:“年前咱把帳清一清,你不在鄉下弄塊地麽?我也搞一塊,咱們當鄰居。”
“……”
你征求我同意了麽,你就當鄰居?
礙不礙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