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愛看什麽樣的影視劇?”
話音剛落,一個男生便舉手,也用不着麥克風,“我最喜歡《胡同人家》了,您什麽時候拍三啊?”
底下輕笑,許非一本正經道:“這位同學跑題了啊!我簡單說一說,現在提倡多拍類型劇,胡同也是類型劇,叫情景喜劇。
情景喜劇的立意和包袱,很大程度上來源于現實生活。可有些時候,它們不足以支撐一部戲,還偏偏要拍,難免會重複自己。
這樣對觀衆不負責任,何況我也犯不上再搶這碗飯吃,得給後來者機會。”
“您是說,要嘗試不同類型的作品麽?”
“對,我們中心正在拍的,就是一部跨度十六年的家庭倫理劇。由李小明老師和我共同編劇,仍然關注市井階層,貼近生活。至于我個人,挺喜歡武俠劇的。”
嗡!
男的都興奮了。
“您要拍武俠劇麽?”
“我最喜歡武俠劇了,《霍元甲》《陳真》!”
“那叫武打,武俠是古裝的!”
“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您在書裏說影視劇的服裝道具要尊重時代背景,那《霍元甲》的背景是清末,爲什麽不留辮子呢?”
“這個問題好……”
許非樂了,道:“首先,我這本書沒提到港台影視,因爲現在引進的不多。等大家的觀影量上來之後,我會專門寫一本關于港台影視劇的冊子。
至于霍元甲爲什麽不留辮子?
很簡單!一是創作者沒想到,二是想到了,但由于各種原因沒有實施。比如人家明星不願意,或者導演覺得醜,那幹脆就不要了。”
哇!
底下驚奇萬分,還能這樣啊?
“兩地的行業制度不同,那邊完全商業化,以明星、娛樂、收視率、賺錢爲主。除個别導演如李瀚祥,都是能省則省,能糊弄就糊弄。
再擴展一點,還是類型區分。
比如清代背景的武俠劇,主要元素是快意恩仇、兒女情長,服化道能還原最好,如果做不到,有那個時代感也可以。
起碼得留個辮子,穿個馬褂,别出戲就行。但如果是曆史正劇,那服化道就得死摳,台詞也得文绉绉的,絕不能生活化……”
氣氛慢慢熱烈起來。
那個醜男始終沒開口,笑嘻嘻的看着一幫年輕人,似覺得非常有趣。他應該快四十了,面色疲憊,眼睛卻很單純,一下就能看到底。
許非在留意,忽然問:“那位先生,我看您一直沒參與,您喜歡什麽類型?”
“嗯?”
醜男一愣,笑道:“沒什麽固定的類型,有意思的我都喜歡。一些不好看的劇,某段内容很有趣,我也喜歡。”
“要非選一個呢?”許非道。
“呃,還是愛情劇吧。”
衆人輕笑,可能覺得他的外表和愛情劇不挨着。一個女學生問,“爲什麽呢?您渴望愛情麽?”
“我已經有愛情了,我隻是喜歡文藝作品中對愛情的表達方式。”
“比如呢?”
“比如胡同,雖然一些内容很沉重,但總體上是一部非常浪漫的作品。”
“浪漫?”
這幫人都是胡同死忠,頭一次聽用浪漫形容這部戲的。
“我覺得您的觀點有偏頗,胡同的現實主義精神是公認的……”
孩子們很喜歡讨論,一個男生道:“就像小保姆跟白奮鬥,雖然感情戲值得回味,可它明明在刻畫時代痛點,關注邊緣人群,我真看不到什麽浪漫。”
“對呀,愛情是神聖的,小薇再可憐也是犯罪分子。”另有人道。
“愛情本來就是神聖的,它在各種各樣的生活裏都是神聖的,所以它才是神聖的……”
醜男的脾氣特好,也喜歡笑,就是笑起來更醜。嘴合不上,一口糟牙,時不時還抽下肌肉。
“這個時代造就了很多複雜的人,自願的被迫的,搞的不純粹,沒什麽錯。但所有人都變成這樣,就會像蛆一樣熙熙攘攘。
小薇是個被生活捶打的女人,正在往蛆的方向轉變,不過她遇到了白奮鬥。她把這些東西扯掉了,回歸自己,我覺得這是浪漫的。”
哇!
大家紛紛側目,這人誰呀?
許非也笑了笑,“好了,還有問題麽?”
“您始終強調一個觀點,觀衆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作品走向。那我能不能理解,您在暗示現在觀衆的審美水平太低?”一女生問。
“呃,這不是暗示,已經明示了吧?”
“哈哈!”
一片哄笑。
許老師想了想,道:“不管什麽時候,看戲都是因人而異。我喜歡這個,你喜歡那個,規定不了。
那我爲什麽強調呢?其實不僅僅是影視劇,我們處在一個急速變化的時代,通常會産生很多誤解。
比如一樣東西是爛的,可我們沒見過,我們就覺得是好的。
物質世界的發展非常快,精神層次的提高非常慢。跟十年前相比,都覺着條件好了,現代化了。實際呢,絕大部分人的思想還停留在以前,并沒有進步,隻是表層的東西提升了。”
“以前叫同志,現在叫先生,先把男女區分開了。”醜男接了一句。
“沒錯!可到老了又不會叫,男的還能繼續叫先生,老太太總不能還叫小姐,叫女士也差點意思,所以還是那個傳統。”
“叫老同志。”
哎呀,這個哏捧的太舒服了!
說實在的,許老師見過不少文化人,基本聊不到一塊去。特别海馬那幫中年男,完全不在一個波段上。
可今天忽然找着頻道了。
許非化身男默女淚的雞湯大師,跟一幫人巴拉巴拉,眼瞅着快中午,道:“今天也差不多了,最後想請你們幫個忙。”
他取出一摞厚厚的表單,“你們報名參加的時候,都填了一份簡單資料,有姓名、年齡和職業。
我看了下,大學生居多,各行各業的也有。這裏是一份調查表,不是強制性,自願。你們拿回去,給自己的親戚好友,特别是同學、同事,麻煩他們填上,然後交還給我。”
于佳佳納悶,随手抽出一張,見寫着:“觀衆對影視劇滿意度及建議調查表”
下面一個個問題:
“您覺得現在國内電視劇的總體質量如何?”
非常好,比較好,一般般,比較差。”
“您覺得最應該改進的地方是,空格。”
“……”
底下人面面相觑,有人道:“許老師,我能問您想做什麽麽?”
“就是粗略統計一下,老說爲觀衆服務,沒觀衆參與叫什麽服務?
比如一部新劇出來了,我會搞一份調查,多少人喜歡,多少人讨厭,都是什麽職業和年齡段。這個能了解吧?
今天主要是練練手,每人十份,一份有效問卷兩毛錢,不能讓你們白幹是吧?如果有興趣,可以報名成爲固定調查員,報酬具體再談。”
“……”
那醜男眼睛一亮,像發現什麽寶貝一樣。而衆人考慮片刻,好像也沒啥,遂紛紛取了問卷。
今天都很愉快,前陣子太過壓抑,好容易有個緩解身心的機會。而且地方還好,清幽雅緻,有吃有喝,就是廁所不方便。
中午時分,許非招待大家吃了些茶點,意猶未盡的陸續散去。
“哎,那位先生!”
醜男正要往出走,忽被叫住,露出一口糟牙,“還有事兒麽?”
“跟你聊天非常盡興,正式認識一下吧……”
許老師伸出手,對方看了看,也伸手握住,“你好,我叫王曉波。”
………………
交流會散場,幾個朋友留下幫忙收拾。
于佳佳算看明白了,說據點還真是據點,這逼貨肯定要往别的方面發展了。當然她還搞不懂具體涵義,比如這個調查,費錢又費事,意義何在?
她忍不住詢問,許非堂而皇之的來一句,“爲了以後罵架啊!”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以後跟人吵架的時候,他空口白牙,我手握數據,我就能幹死他!”
什麽鬼?
于佳佳更懵,自然不信這種狗屁倒竈的理由。
許老師反倒很嗨皮的亞子,一邊抹桌子還一邊哼歌,“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風吹雨打丢了仨……”
“不是,你就開個交流會,至于高興成這樣麽?”
“認識一個有趣的家夥,當然高興了。”
許非伸出手指晃了晃,“你不懂。”
………………
幾位記者帶着交流會的料走了,于佳佳肯定詳細發,别的也能給個小豆腐塊。
許老師主要目的不是賣書,是慢慢塑造自己的一個品牌。
搞傳媒,公衆對你的印象極爲重要,尤其文化、影視這一塊。提到《南方周末》會想到什麽?提到《锵锵三人行》會想到什麽?提到張國師、馮褲子、葛尤會想到什麽?
現在一提起許非,文化人是頭一個标簽,制片人其次,演員幾乎沒人提了。
需要保持自己的正面熱度,新鮮的,又不沖擊當下風氣的,開開茶話會,交流會,發表點意見,爲影視藝術勞心勞力之類。
你不光要做事啊,做完事也得吆喝啊,吆喝才能讓上頭關注,下頭愛戴,讓公衆逐漸形成一種認知:
許非出品,必屬精品。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