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又淅淅瀝瀝的,第三天早上太陽才出來。
院子裏已經沒水了,潮濕濕的地面,石榴樹飽受摧殘,折了不少枝葉。許非吃過早飯,推車子出門,末了回頭喊:“晚上應該有飯局,不回來吃了!”
“知道了。”西屋應了一聲。
知道了!
他撇撇嘴,出門奔東走。還沒走出胡同,就見前面圍了好些人,同時飄來一股極其難聞的刺鼻味道。
“哎我去!”
許非一捂鼻子,加快速度。
那邊正是百花胡同的公廁,大雨淹了,抽糞車正在嘟嘟嘟工作,裏面則噴滿了福爾馬林,飄香萬裏。
“劉大媽,咱們啥時候改造啊?”
他瞄到一個帶紅袖箍的,順嘴問了一嗓子。
“快了快了!年内就能輪到百花胡同,到時候就不用遭罪了。”劉大媽道。
“催着點啊,您是老革命說話還沒份量?順便讓市政府把地下管網一起改了。”
“拿我開心是吧?就這公廁還托了亞運會的福,不然能給你改造?”
就在前不久,建設環保部發布公廁建設标準,分一二三類,最高的是一類,通常設在對外開放的遊覽點,有獨立式便器、廁位隔擋、烘幹機等等。
像胡同裏這種,保持三類标準就差不多了。
總之,許非捂着鼻子沖出來,先接曹影,後到大菊胡同。
三三兩兩的已經到了,時隔一場大雨,再見面都有幾分新鮮感。院裏也是一片頹殘,工作人員正在撿樹葉子——因爲濕,掃不了。
“非哥!”
管器材的小夥子過來,“我剛看了,保存完好,就是有點受潮。”
“那趁着沒拍趕緊拿出來曬曬。”
“好嘞!”
“非哥,這是計劃表,尤導說有點變動。”場記又跑過來。
許非接過一瞧,把明天的一組戲挪到今天了,估摸要趕進度。
這一集的編劇是鄭小龍,主要講趙妍妮早戀,跟個高年級學生走的過近。老師反映情況後,家長把對方找來,大雜院輪番教育,被人家逐一怼回。
最後于蘭姑出馬,出人意料的解決問題。
情景喜劇的一大特點,就是有各路明星客串。許非隻負責主咖,零碎的沒管,問:“那演員來了麽?”
“早來了,在裏頭等着呢,聽說是莫老師介紹的。”
“莫老師?那也是搞曲藝的,我瞧瞧去。”
他左轉右轉,在一間屋子發現一青年,背着身坐,背影挺虛。
“你好!”
“嗯?”
那人轉過身,眉清目秀的一雙死羊眼,白胖白胖,年齡感很模糊,大概十五六七八歲。
哎呀!
許非樂了,這不驢老師嘛!
馬戶驢啊!
“你好你好,我是新來的演員,叫餘謙,您是……”
“副導演,許非。”
“哎,非哥好!”
丫順杆就爬。
“你怎麽自己坐着,那邊開會呢。”
“沒人叫我,我也不敢動。”
“那我帶你過去吧。”
“诶诶!”
餘謙穿着短衫長褲,露腳指頭的涼鞋,梳着正兒八經的分頭,看着特喜慶,就丈母娘會喜歡的那種白胖小子。
倆人往那邊走,邁了兩步,忽聽:
“唧唧!”
嗯?
許非一愣,跟着又來。
“唧唧!”
“嘿嘿,這,這個……我養的。”
餘謙笑麽嘻嘻的,從兜裏摸出一隻蝈蝈籠子。
裏面好一隻黧蝈,通體青黑,紫藍臉,紅牙粉肚,皮堅翅厚,有大将之風。
有個字大家可能不認得,我标個拼音:黧蝈(guo)。
許非仔細打量,贊道:“不錯啊,西山抓的吧?現在還泛青,再養大點就全黑了。”
“喲,您是行家!”
餘謙眼睛一亮,豎了根大拇指,但緊跟着,就見對方面色一沉,“好玩麽?”
“好,好玩啊。”
“好玩?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片場!拍攝的時候,要絕對安靜懂麽?這邊演着戲呢,你蝈蝈叫兩聲,整個都得重來,大家辛苦全白費了,還浪費膠片!你知道一尺膠片多少錢麽?”
“我,我……”
餘謙被訓傻了。
“我先替你保管,拍完再給你,那屋就是開會的地兒,自己進去吧。”
“哦。”
胖小子一臉懵逼的進去。
許非捧着籠子連連贊歎,哎,這蝈蝈真好。
…………
“各位老師,我叫餘謙,京城曲藝團相聲班的,我師父是石富寬先生。這是我第一次拍戲,還請各位老師多多指點。”
餘謙皮孩子,巴拉巴拉來了一通,又鞠了個躬。
衆人感官都不差,起碼大大方方的,尤曉剛也給介紹了一圈,“這是濮存新老師,這是姜黎黎老師,這是李健群老師……這是曹影,也就是你女朋友。”
大家都笑,姜黎黎一把摟過曹影,“别瞎說,我們閨女才13歲,找什麽對象!”
“就是,我堅決不同意。”濮存新笑道。
“……”
曹影借着姜黎黎掩護,偷摸打量胖小子,暗暗撇嘴,一點都不帥!
“本集講的是早戀,這也是社會熱點問題了。我們要注意,千萬别站立場,一站立場就麻煩了。劇本的觀點是,不把早戀視爲洪水猛獸,在理解孩子的基礎上進行教導,切忌簡單粗暴。
那我們的方式,自然是幽默調侃。
尤其輪流找于小東談話,是本集精髓所在。大雜院裏的人,各有各的難處,平時遮遮掩掩,被個晚輩一一抖出來。”
“……”
鄭小龍作爲編劇在場,聽了半天覺得不太對勁,但看各位演員非常認真,劉貝還拿個小本記。
“那個,曉剛,你每天都開這會麽?”他忍不住問。
“嗯,在拍攝之前,大家先交流一下本集内容,容易抓住思想,把握人物。”
“那有具體的麽,我是說拍攝、表演上的具體。”
“有啊,下面就是人物分析。”
尤曉剛準備的很充分,全在腦子裏,笑道:“首先于小東這個人物,餘謙你注意一下。他約莫十六七歲,愛玩,混不吝那種,成績不好,總想着要去特區打拼。
他身上有那種青少年的特質,沖動,迷茫,自以爲是,要把這些表現出來。”
“……”
鄭小龍不言語了,不是說這個會沒用,很有用,隻是拔的太抽象,對具體落實沒啥幫助。
而且他總感覺少個人,沒聽見那家夥說話,特别扭。
(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