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幾位,我們要打烊了。”
“哦,那結賬吧……我來我來……”
五人吃吃聊聊,直到服務生過來提醒,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陳小二照例不動,梁左略微站站,馮褲子和趙寶鋼是真心結賬,但本就是許非請的,自不會讓旁人買單。
他結完了賬,回來道:“怎麽着,散麽?”
“意猶未盡啊!”馮褲子砸吧砸吧嘴,一臉不滿足。
“嗯嗯,意猶未盡。”趙寶鋼點頭。
“嘿嘿,我随便!”陳小二摸了摸光頭。
“還可以。”梁左道。
“那成,上我們家去,今兒圍爐夜話,不盡興不散夥。”
說着,五人出門,廊房二條都沒啥人了,路燈也沒有,黑洞洞的。各自騎着自行車,奔百花胡同。
許非讓了一步,跟陳小二并行,低聲問:“我說,梁老師是不不太滿意啊,一直沒咋言語。”
“他要真不高興,就不會跟你翻桌了,交朋友有的快,有的慢,這人得慢慢來。”
“行吧。”
他點點頭,心裏有了數。
待到了百花深處,獨門獨院,許非把燈一按,倆大紅燈籠映着古舊木門,幾百年前的銅鈴叮當脆響。
“你這可以啊!真人不露相,會玩兒!”
陳小二翹了根大拇指,門一開,擡腳先跨進去,跟着一哆嗦。
“汪汪!”
“喵!”
“哎我去!”
他捂着胸口犯悸,“怎麽還養貓養狗啊?”
“多少是點樂子……石榴,葫蘆,一邊玩去,不許打擾我們。”
“汪汪!嗷嗚……”
葫蘆還要亂吠,被貓削了一爪子,埋頭自己滾了。
梁左四處打量,充滿好奇和趣味,這位許先生越來越像個妙人。
五人進了飯廳,爐子燒上,趙寶鋼把藏了半天的紙包掏出來,一份豬頭肉,一份炸花生米,一份雞雜碎。
許非又開了瓶小酒,切倆蘋果,正餐過後權當消遣。
很快爐火燒紅,屋裏暖了起來,五人接着剛才的話題開聊。
“目前内地文藝界,本子基本由小說改編,少有自主創作。但香港正好相反,他們商業化,市場相對成熟,拍那種嚴肅正經的片子沒人看,怎麽娛樂怎麽來。
那邊編劇分兩個類型,一種是學徒,沒有創作劇本的權力,主要提供段子,幾個人,甚至十幾個人一塊攢劇本。
另一種叫開戲師傅,能拿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并且質量上乘,地位尊貴。
香港文化土壤不行,門檻低,是個人都能寫劇本,編劇也不受重視。真正管用的是那些大明星和大導演,他們想個點子,再找人完善。
起初可能僅僅是一句話,一個想法,硬生給攢成一部電影。幹這個活的叫度橋,橋是點子的意思,這是戲班行話。
最牛逼的叫橋王,好點子叫好橋,馊主意叫屎橋……我也是聽人說的啊!”
許非末了補充一句,道:“反正我接觸影視劇以來,深覺咱們自主創作能力太差,今兒也是緣分,幾位英才齊聚,要是有心有意,咱就攢個框架出來。
還有梁老師,您要覺得我們這部劇可拍,就麻煩您主刀給寫個劇本。”
“咕嘟咕嘟!”
大壺裏的水開了,不斷往外噴着熱氣。小酒喝的火辣舒坦,豬頭肉壓的肥嫩,花生米又香又脆。
新鮮呐!這年代,誰了解香港怎麽回事?
馮褲子一直搓大腿,“我起初還沒怎麽着,聽你這一說,把我瘾頭勾出來了,得,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趙寶鋼立即道。
陳小二感興趣,但還拿捏着點,“我這段忙,有空就看看,看看。”
“……”
梁左推了推眼鏡,道:“什麽框架,你要先想人物,還是先想故事?”
“人物,情景喜劇人物最重要,我先起個頭……”
許非頓了頓,道:“沒頭沒尾的不好切入,咱們從年齡段入手,肯定老中青少四代人。先說老的,老的不能太多,多了搶戲,一男一女正好。還不能是一家人,一家沒意思,哎,一個鳏夫一個寡婦,怎麽樣?”
“不錯!寡婦還有個女兒,大傻丫頭。”趙寶鋼道。
“傻丫頭不好,刻意了,鬧離婚的女兒怎麽樣?”馮褲子道。
“好!鬧離婚的,比離婚的有看頭。”
陳小二又露出光頭,“老鳏夫有個孫女,二十出頭,子女在外地工作。孫女漂亮,大高個,大眼睛,是個,是個,模特!”
“哎,模特好!”
趙寶鋼拍起了肚皮,“我就沒在電視劇裏見着過模特!”
“那戲劇沖突就有了……”
認真聽講的梁左忽道:“鳏夫是退下來的老傳統,守舊,孫女要當模特,必然要産生矛盾。寡婦的女兒要離婚,旁人勸和還是勸離?這又是沖突。”
“厲害!咱們改革開放十來年,還有人抱着甯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說事,這種人就該打死!”
許非也豎了根大拇指,“倆老人的職業,我覺得要有意思一些。老太太可以是搞文藝退下來的,每天早上吊嗓子,以前當過民兵,身子骨硬朗。”
“民兵說明練過,必要時候出其不意,勇擒罪犯,這包袱有了!”
陳小二琢磨琢磨,“老人是個非常好的調劑,咋咋呼呼特有戲,但主角還得放在年輕人身上。”
“有理,年輕人當主角觀衆更愛看。”馮褲子道。
“中年,中年有家有業,生活穩定,可以設定成文化人,語文老師怎麽樣?業務能力高,有才華,但就是分不着房子,一家三口擠在大雜院,有自己的那份文人哀愁。”許非道。
“媳婦兒是個食堂工人,快人快語,家務是把好手,缺少精神交流。再加個女兒,少字輩也有了。”
梁左思索了一會,繼續道:“學校來了一位新同事,年輕姑娘,讀詩寫作,喜歡惠特曼和簡奧斯汀。老師心猿意馬,覺得找到了精神伴侶,結果姑娘愛錢,又是一段後現代主義孽緣……”
“哈哈,絕了!絕了!”
趙寶鋼一下子站起來,拍案大笑。
“再有,可以寫一對外地夫妻,開個小店什麽的,能豐富内容。”
陳小二掰着手指頭數,“寡婦帶一女兒,鳏夫帶一孫女,老師三口,外地夫妻兩口,這就九個了,做固定演員足夠,就看主角怎麽着了。”
許非思考道:“主角我覺得不能太年輕,稍微大一點,二十八九歲那樣,無業遊民,但不是混混,有自己的追求,追求什麽……”
“藝術。”梁左道。
“诶,可以,這樣反差更強烈。”許非道。
“可沒工作,他靠什麽活呢?”馮褲子道。
“呃……”
趙寶鋼轉了轉眼珠子,忽地靈光乍現,“賣盜版磁帶!”
“哈哈哈哈!”
“你這個更絕!”
“好!好!”
許非笑着起身,拎起第二壺水,挨個碗給添。
升騰的熱氣瞬間又在桌間彌漫,白滾滾,濕騰騰,每人臉上都抹了層水沫兒。
幾人都湧出一股熱乎乎的感覺,從無到有,從有到細緻,就像看着一個東西在自己手中慢慢成型。
這種思想上的碰撞,是非常高級的一種精神享受。不是說我今天吃了頓好的,掙了二百塊錢,跟姑娘約個會就能比拟的。
“呵……”
梁左也終于笑了,露出不咋好看的牙齒,“這劇本我接了。”
(上月更新了54章,其實是55章,被關進去一章。這是我有史以來更最多的一個月了,萌主還有八章加更,月票我算了算,按35章算吧,逐一會補上。晚上還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