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岚姐姐……”莫慧兒驚呼一聲,剛想放下湯碗幫紫岚擦拭,一隻大手從背後伸過來,按住她的肩膀,又從她手裏接過紙巾。莫慧兒蓦然回頭,正好看到傅宸雪那雙深邃如星空般的眼睛。
“小太師叔祖……”莫慧兒沒想到傅宸雪會來這裏,眼圈兒一紅,眼淚又奪眶而出。
傅宸雪又從她手裏接過湯碗,柔聲道:“慧兒,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去歇息一會兒吧,把紫岚交給我,好嗎?”
“嗯……”莫慧兒使勁兒點頭,把小碗放到桌子上,看紫岚一眼,轉身要走時,又說道:“小太師叔祖,紫岚姐姐現在誰都不認識,不說話,也不肯睡覺,你陪她好好說一說話吧!”
“慧兒放心,我會的,當年她不開心的時候,不就是我陪她說話嗎?”見莫慧兒轉身離開,傅宸雪走到紫岚面前,輕輕用紙巾拭去她身上的湯漬。幾日不見,紫岚容顔憔悴,一雙漂亮靈動的大眼睛變得呆滞無神,臉色蒼白,鬓邊插着一朵幹枯的小花。
傅宸雪心裏猛地一痛,野薔薇?這不正是當年他離開武當時送給紫岚的那朵小野花嗎?當時他隻不過随手摘下道旁的野薔薇插到紫岚的頭上,笑言将來一定騎着白馬擡着花轎娶她回家,沒想到紫岚把這朵小花保存至今。傅宸雪,你已經忘記當初的承諾,可是紫岚呢?她還在這個地方十年如一日地等你啊。
這一刻,傅宸雪心中湧起難言的愧疚與自責,自己一走十年,浪迹花叢,處處留香,可曾想起“抱月峰”下這朵柔弱的野薔薇?
“岚,我是宸雪,你一直等待的傅宸雪……我沒有死,又活着回來,好好地坐在你的面前……我說過要騎着白馬擡着花轎娶你回家,讓你做我最美麗的新娘子,可是十年過去,我都忘了自己的承諾,真該死在‘鐵脊杖’下……”傅宸雪從沒有像現在痛恨過自己,浪子行徑果然害人害己啊,如果紫岚不曾遇到他,現在一定和心儀的男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爲何要十年相思?又怎麽會生生瘋掉?“岚,我對不起你……離開武當,我忘了‘抱月峰’下的承諾,又愛上别的女人,還不止一個,我是不是很貪心?是不是很卑鄙?你也許會恨我貪得無厭,會罵我喜新厭舊……如果你想罵我,就痛痛快快地罵吧,是我負了你,累你十年磋砣,我從沒有像現在恨過自己……”
紫岚慢慢轉過臉,望着傅宸雪,那雙眼睛失去往日的靈動,隻有令人心痛的陌生。
傅宸雪看到紫岚唇邊有一點兒湯漬,放下湯碗,用紙巾去擦拭。哪知剛碰到紫岚的唇角,紫岚突然恐懼得渾身發抖,大叫一聲,從床上跳下來,鑽到牆角的暗影裏,緊緊抱住古琴,瑟瑟發抖。
傅宸雪走到牆角,看到紫岚驚恐無助的眼神,心裏像刀絞一樣,都是因爲他啊,生生把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變成這個樣子。他伸出手,柔聲道:“岚,我是宸雪,不要怕……把手給我,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你說……”
紫岚尖叫道:“不要碰我,你是吃人的惡鬼……宸雪,快來救我,有惡鬼要害我……”
傅宸雪心裏疼得不能自抑,伸出的手也僵在半空裏,對面相逢亦不識,這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哀嗎?也許對紫岚而言,他就是一個吃人的惡鬼,吃掉她的青春與愛情,還要吃掉她的生命和靈魂。“岚,我把你害成這樣,也許這就是老天對我的懲罰吧……”他把手伸過去,輕輕抓住紫岚的手,精純無比的“先天太乙真氣”傳輸到紫岚身上。不知是“先天太乙真氣”的作用,還是紫岚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或者兩方面兼而有之,紫岚的情緒竟神奇地平靜下來,目光也流露出一絲異樣的溫柔,隻是眼神依舊是令人心痛的呆滞。
傅宸雪把紫岚從牆角裏拉起來,扶着她走回到床邊,又把古琴從她懷裏拿下來。在“先天太乙真氣”的作用下,紫岚很安靜,也沒有一絲抗拒。
傅宸雪把古琴放到琴桌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張琴。琴名“飛雪”,鶴鳴秋月式,首尾通長120公分,琴額寬20公分,琴尾寬15公分。琴面爲桐木斵,琴底也爲桐木斵,冠角、嶽山、承露由硬木所制。黃花梨木雁足,牛角琴轸,蚌徽。琴面有梅花斷、流水斷、冰裂斷,琴底有流水斷、龜背斷、牛毛斷。栗殼色底間朱紅漆灰。龍池、鳳沼爲長方形。龍池上方刻“飛雪”二字,池内有“太和丁未”四字。“太和”是唐朝第十四位皇帝唐文宗的年号,“太和丁未”即是827年——這是一張地地道道的唐代傳世名琴,也是“紫竹”老人當年收藏的兩張古琴之一。“紫竹”老人把“飛雪琴”送給了傅宸雪,而傅宸雪十年前離開武當時,又把“飛雪琴”送給紫岚留作紀念。
傅宸雪坐在琴桌前,回望紫岚一眼,見紫岚正呆呆地看着他。他心裏隐隐作痛,雙手不由自主撫上琴弦,如秋鶴舞空,泠泠的琴聲如珠玉般從冰弦上滾落,優雅如天簌般的歌聲與琴音一起飛揚:
“……
黃昏雨落一池秋,
晚來風向萬古愁。
不厭浮生唯是夢,
緣求半世但無俦。
一颦一笑一傷悲,
一生癡迷一世醉。
一磋一歎一輪回,
一寸相思一寸灰。
功名萬裏賦予誰,
去年秋江水,
醉卧不識今夜愁,
哀筝惹淚落,
誰勸我千杯?
往事難追戰馬肥,
胡笳送君歸,
修道心事無人猜,
青雲羨慕鳥,
尊前圖一醉。
……”
這是傅宸雪最喜歡的一首古風詩,當年他經常彈給紫岚聽,邊彈邊唱。紫岚常常托着香腮倚在他的身旁,癡癡地看他撫琴,醉醉地聽他吟唱。